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她也曾有过那样欢畅淋漓的生活,仗着一手惊艳众生的琵琶,和一张清丽娇媚的面孔,多少男人豪掷千金,只为了一亲芳泽,博美人一笑。
偏偏她傲气得很。鸨母也曾劝她不必清高——皮肉生意而已,一回生二回熟,自食其力倒也不算丢人。可绿腰心里总觉得,自己会如李亚仙一般,遇上温润如玉,英神俊朗的书生郑元和,爱得恣意大胆,许她半世安稳。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北方富商,被生意场上的朋友扯着,不情不愿地进了青楼,推说不愿留宿,只点了清倌儿弹曲助兴。
绿腰便是这样认识了赵兴年。诚然,他的样貌和绿腰心中的如意郎君大不相同,但他确是万分温柔,甚至从未嫌弃她的出身低微。于是她终于灌醉了他,如愿爬上了他的床。
一分真心,一分感激,剩下的八分爱慕,则全是因为他的身家。自此,江南少了名妓绿腰,世间只剩下了赵家的谢姨娘。
她终究不是能为情郎散尽千金,忠贞不渝的李亚仙,自然也遇不上浪子回头,高中状元的郑元和。
若绿腰哪怕早一刻预见到,数百个夜里无休止的虐|打和凌|辱,以及那扭曲满足的狞笑,她宁愿自己早早地污了身子,听了鸨母的劝,在青楼里迎来送往。
恨意滔天,到底意难平。
绿腰浑身簌簌抖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顾亭之,语不成句:“你……说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明明没人会知道的!
顾亭之淡淡重复了一遍:“我说,谢姨娘从未厌恶过赵夫人。恰恰相反,她是你在赵府里,最信任依赖的人。”
掷地有声。绿腰仿佛一尾离开水的金鱼,无声地张了张嘴,瞪着眼睛哆嗦着。虞简在一旁冷眼旁观,才觉得她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而直到此刻,她才仿佛被抽去了支柱般颓然。
顾亭之抬手,制止她无谓的挣扎:“谢姨娘不必再说——立即提审齐婉云,扣押其胞弟齐雁云。”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门口的官差说的。
绿腰死灰的面色在听到她的话时,忽然涌起了异样的潮红。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揪住顾亭之的衣袖,嘶哑道:“我什么都告诉你——此事与她无关,求求你放过她。”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虞简闪身护在顾亭之面前,防止她冲动伤人。顾亭之垂眼看了看虞简,冷峻的神色略略松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
绿腰颇有些艳羡地看了他们一眼,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真好啊……罢了,犯在清正阁手里,我也算认了。”
虞简听得微微皱眉——怎么感觉这位谢姨娘误会了什么?
保护师兄,不是她该做的吗?跟着昭衡院的师兄混功劳,已经是她厚着脸皮了。要是还让人家受了伤,听无斋的脸面该放在哪里?
但她也不好开口解释,只有尴尬退到一边,继续默默地当自己不存在—你们聊你们聊。
绿腰过了许久才重新镇定下来,她拿起先前的帕子,仔仔细细将面上的脂粉擦去,终于露出一张清水芙蓉,却略显疲态的面庞。
“大人说的没错,婉云姐姐确是我最在意的人。”
妩媚女子以这句话开始,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缓缓向他们道出了所有恩怨因果。
“刚刚进府的时候,我除了请安,和她并无交集。书香门第大小姐大约看不起我的出身,我也懒得刻意讨好。但进府不到一个月,赵兴年就开始对我百般虐待——”
沙哑的声音有了些许的颤抖,却很快又归于平静:“我本来想,我不过是他买回来的玩意,所以才活该如此。直到有一日我差点死在他手里,是婉云姐姐派人送来了救命的人参,才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
“我才知道,府里受苦的不止我一个。赵兴年……他该死。”
“那天傍晚,婉云姐姐身边的丫鬟慌慌张张跑来找我,说出了大事。等我到她屋里一看,才发现赵兴年躺在地上,头顶上一个血窟窿,眼看是活不成了。婉云姐姐早就吓得没了主意,哆嗦了半天才告诉我,是赵兴年和她提出,想要娶她的娘家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