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温又儿小丫头一大早便从茅草堆里蹦跳而起,吵着嚷着要易小天带自己去集市书摊看书。易小天一夜未眠,方才浅浅入睡,便被那聒噪的又儿妹妹嚷嚷着吵醒,却也不烦躁,笑嘻嘻的爬起身来,大大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摸着妹妹圆圆的小脑袋:“好好好,又儿先别闹,一会儿哥哥就带又儿去集市,去看书”。兄妹二人自幼共遭剧变,五年来鸥水相依,感情早已超出一般亲生兄妹,若不是这世间仅存的一丝亲情牵挂,互不抛舍,相互扶持,两人怕也活不至今,而苦难亦使人成长成熟,年龄稍长的易小天,自然向来对这又儿妹妹无比宠溺,关心备至,有求必应。今日恰逢六月初一,而嘉州城惯例,每月初一、十五,便设大型集市,方圆百里范围大小村镇商贩,都会来赶这一趟热闹,温又儿这丫头,也不知怎生将那日子算得这般清楚。
易小天体型瘦长,平凡相貌,唯一张大嘴,独占半脸,笑起来颇具喜感。而温又儿虽也将满十岁,却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长得十分娇小,只得普通七八岁岁女孩个头,大眼圆脸,小口翘鼻,灵动可爱。易小天爬起身来,熟练地从草堆里摸出两块打火石,蹲到破庙墙角生起火来,将两块脏兮兮的冷馍码在火坑边缘处烤着,接着又麻利地跑到坡面院墙边的水缸里打来清水烧热,为温又儿简单地抹干净脸蛋儿,扎好头发后,两人囫囵吞下刚好烤热的馍饼,温又儿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小天屁股后面往集市走去了。
此时天色方才完全敞亮,集市长街上的商铺大多尚未开门,青石铺筑的道路上空空荡荡,只得几处地摊贩子貌似刚到,正忙活着下货铺摊。
刚至街口,温又儿便从易小天屁股后面一股脑儿蹿到前边,拉起易小天衣角奔扯着往前面一处街角奔去。转过街角,草席一张,席地而铺,书卷若干,乱堆其上,长凳一条,上躺一人,草帽盖脸,呼噜有声。又儿抬头向小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松开小天衣角,便不再搭理哥哥,自顾自坐上草席一角,捧起一本书卷,十分投入地读了起来。
若在往日,小天嘱咐妹妹几句便会先行离去,干些小偷小摸之事解决一日口粮,唯独今日感觉纳闷:“这天色如此之早,书摊老板便已呼噜大睡?回忆以往时候,仿佛每次见他,都是如此景象,好生奇怪。再说这又儿妹妹,自幼任性贪玩儿,不曾学习识字,这字都不识,怎对读书如此痴迷?”心中好奇,易小天悄悄走到温又儿身后,将目光落在又儿所捧着的书卷之上,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所读书卷,几乎没有文字,皆是些各色人物持剑握刀与各类怪兽妖魔厮杀搏斗的简笔图画,亦或是同一人物摆弄着不同体式的连环画册。“切,原来这鬼丫头是沉迷在了小人书里,难怪难怪。想必这懒汉书贩也自知这无聊书卷注定鲜有人问津,更别说掏钱购买,干脆乐得清闲,多多睡觉罢了。”既然疑惑解开,易小天便也不再多想,依然嘱咐了又儿几句,独自去了。
由于天色的确过早,小吃早点摊贩都还没有开工,易小天百无聊奈,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不知不觉走过萧家大院,小天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高高的朱漆大门,门上碗大铜钉闪闪发亮,左右各一鎏金石狮,高半丈有余,好生气派,门匾上书“萧家”二字,笔道亦是遒劲有力。易小天呆呆地抬头望着那气派大门,不由得回忆起过往日子和已故的父亲母亲,渐渐模糊了双眼,愣愣地伫立不动……突然间,“啪!”的一声鞭响,易小天只觉得背心生疼,瞬间回神过来,回头看去,只见七八名壮硕兵士,各骑高头大马,马上分别驮着野猪、山鸡、獐子等各色野货,整齐地列成一队,而当头一匹骏马,个头却是不大,通体海蓝,鞍上跨一戎装少女,十二三岁光景,一手执一丈二长鞭,正一手捂嘴呵呵笑着。
易小天背心火辣辣地疼,向后跃开两步,指着那少女破口大骂:“萧家臭婆娘!打你小爷作甚?!”
那马上少女,正是萧家大小姐萧芸。萧家世代经营着培养、出租佣兵的生意,发展至今日,不仅这嘉州城内的百人护城佣兵队伍尽数出自萧家,方圆百里大小城镇的佣兵队伍,也半数雇出自萧家,虽是出租佣兵赚取钱财,但亦是护城守土,名利双收,更是难免时常扮演裁决者和执法者的角色,久而久之,萧家便成了这嘉州城方圆百里内当之无愧第一大户人家,声望极高。而萧家老爷萧蔷,膝下无子,年近七旬方得一独女萧芸,自是从小手捧嘴含,无限宠溺,而那萧芸大小姐,也自然骄傲霸道,再丈着自幼习武,使得不错拳脚功夫,更是盛气凌人。而易小天流浪于这嘉州城内已五年有余,自然便是认得这蛮横丫头。
见得眼前这邋遢少年竟敢指着鼻子骂自己“臭婆娘”,萧芸先是一愣,继而瞬间气得粉脸通红,怒目圆瞪:“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敢挡本小姐的路,找打!”舞起长鞭又向易小天横扫抽去。易小天却是早有防备,往地上一蹲,那长鞭便从头顶扫过,抽了个空,得意地朝萧芸吐着舌头扮起了鬼脸。萧芸一击不中,又遭易小天嘲笑挑衅,更加羞恼,猛地一蹬马镫,跃下马来,未及落地踏实,便又连施身法,双脚连点,呼吸之间便已腾至易小天身前,一把揪住易小天破烂衣衫,拖行数丈,“咚”地一声将易小天脑袋摁在那朱漆大门之上,动弹不得。
“说!谁是臭婆娘?!看本小姐今日不打得你这小叫花子满地找牙!”这萧芸十三岁未满,比易小天还略小,可个头却是足足比易小天高出大半个脑袋,力气也是完胜瘦弱少年。见易小天并不求饶,反而抬起眼珠子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萧芸愈发恼怒,提起易小天脑袋便往门上铜环撞去,易小天瞬间被撞得眉骨破裂,血流满面。
原本笑呵呵看戏一般看着俩小孩打闹的萧家随从们见此状况,面上神色皆是突地一惊,当中领头的一名年轻男子更是大呼一声:“小姐住手!”,从马背上飘跃而起,一跃数丈,径直落在俩小孩身前,蹲下身子,左掌曲指,往萧芸肩膀轻轻一弹,萧芸吃痛,松开易小天脑袋一瞬,男子右臂反揽,将易小天揽于身后护住。萧芸回过神来再欲动手,抬头望得那男子面色严肃,不敢再闹,只是嘴上依 旧不依不饶,愤愤地跺脚吼道:“干嘛拦我!这小叫花子羞辱于我?有何打不得?!”
易小天被这同龄女该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心中也是羞怒至极,提起衣袖一把抹去脸上血水,好不退让地骂还回去:“臭婆娘!丑婆娘!你才是叫花子!你全家都是叫花子!小爷我先前可比你阔多了!给小爷我倒夜壶都不配的玩意儿!”
被那易小天一顿连环臭骂,萧芸憋的已是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再也不顾面前男子阻拦,作势便要绕到男子身后,对易小天再次出手,身形将动,被那男子轻轻一指,戳在左脚膝盖骨上,不痛不痒,却是再也提不起腿来。
萧芸气急败坏,狂怒不已,发疯似地双手乱舞,右腿猛踢,一顿乱打劈头盖脸全部落在男子身上,尖声嘶吼:“啊!放开我!我要打死他!我要打死他!”
见那小泼妇如此癫狂,易小天也着实心生一丝惧怕,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了两步,严严实实躲在男子背后。而那男子轻叹一声,面上严肃神色缓和下来,站起身来两萧芸抱起,任凭一对小拳在自己后背不住捶打,两嘴巴凑到萧芸耳朵边上,轻声嘀咕着,萧芸听得男子耳语,楞了一楞,停下乱拳,小脸神情严肃,仿佛地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从男子肩头探出脑袋,冲着易小天说道:“本小姐今日不再和你计较,怕你那邋遢脑袋磕坏了我萧家大门,可是把你卖了便也是陪个不起,滚吧。”
易小天此时脑袋正疼痛不已,本就身子瘦弱,加上受伤失血,颇感晕眩,无力再于萧芸斗嘴,只是自言自语般嘟囔着:“老子老家大门,门钉门环,都是纯金的……”,光着脚丫,悻悻地转身正欲离开,却听得身后“吱呀”一声,扭头看去,见那紧闭的萧家大门由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推着,缓缓打了开来,两个老头儿一前一后走将出来,易小天赶紧跑开几步躲在大门左侧那大石狮子后面。
“陈一拜见寻羽师伯、拜见萧老爷”,原本抱着萧芸的年轻男子,见得俩老头走出门来,赶紧将萧芸放下,抱拳弯腰行礼,而那方才威风凛凛、大闹不止的萧芸小丫头,也是学着陈一抱拳弯腰行礼道:“芸儿拜见寻羽伯伯、拜见爹爹”。听得几人说话,易小天从石狮子后面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偷瞄过去,只见走在前面那精瘦老头儿,白发须眉,鹤鬓童颜,身披藏蓝云纹道袍,手持三尺鎏金拂尘,面上神情不怒不喜,脚下步履不紧不慢,手中拂尘分别在陈一、萧芸二人肩头轻轻一扫,算是回了礼,便又自顾自往门外走去。而那走在后面的肥圆老头儿,易小天倒是认得,正是萧家老爷萧蔷,此时正蹑手蹑脚、毕恭毕敬地跟在前面那寻羽老头儿屁股后面,一路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卖笑,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骄傲神气。行出大门,那寻羽老头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面朝着萧家老爷又是拂尘一扫,终于开口说话:“有劳相送,萧老请回,下月初一我派选童大会,还得劳烦萧老早做准备。”
“哪里哪里,贵派与我萧家世代交好,承蒙历代掌门抬举,历来将这选童盛会安排于我嘉州萧家举行,萧家上下蓬荜生辉,谈何讨扰,谈何讨扰啊,反倒是劳烦了寻羽长老亲自下山一趟,扰了长老清修,抱歉万分,抱歉万分啊。”萧蔷点头哈腰道。那寻羽长老不再多言,又是拂尘一扫,转身迈步走去,看似慢慢悠悠几步之间,便已行至长街尽头,再一眨眼,便没了踪影。萧蔷抱起萧芸,众随从跟在身后,进了门去,萧家大门“吱呀”关上,长街上有恢复了安静。
躲在石狮后的易小天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内心嘀咕着:“选童大会?若不就是前些日子墙头偷听所得的峨眉道童选拔大会吧?”原本就有些许计划在心的易小天,方才亲眼见得那寻羽老头儿在自己眼皮底下眨眼消失,修为之高着实令这懵懂少年心生敬畏,不由得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