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宅邸离皇宫极近,为皇帝御赐,以此照顾年迈体衰行走不便的宰相庄天机。
冰雪消融,道路泥泞。
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老人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不知低喃着什么。
庄姓老人,正是他将大靖王朝抬入前所未有的盛世局面,让皇帝陛下都叹曰:“功无可封”,其生平事迹必定会被撰写进官史,后世之人也必定瞻仰浓墨重彩写就的“君臣相宜”的美谈。
庄天机在花苑里随意走动,似乎没把这里当作步步惊心的皇宫。简单走动一圈后,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些汗涔涔的,便在八角亭里坐下。
他看向刻有棋盘的石桌,并不感到陌生,昔年自己意气风发之际,皇帝陛下也尚且年轻,就经常在这里对弈。那时候,总会有一个母仪天下的娴静女子在一旁观棋,偶尔指指点点,经常被皇帝陛下呵斥:“观棋不语真君子”,她也经常用那句话反驳,“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帝王家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经常被文人骂作诟病,甚至有戏言称“伴君如伴虎。”
可庄天机不这么觉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就是互不相欠的事。作为臣子,尤其是位极人臣后,就不要去做那些僭越本分的事,否则又怎会不被猜疑?正是因为人人皆有野心,否则“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又有何难?
身穿日服的皇帝陛下悄悄入了花苑,双手拿着棋盒,看那位风烛残年的老臣正在出神,就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他身后,然后一只手冷不丁搭在他的肩膀上。
“爱卿想什么呢?”
庄天机连忙回头,要对这位九五之尊行君臣之礼,却被一双手给拖住了。
“行了行了,陪朕下棋。”
皇帝陛下坐下,将一个盛满黑子的棋盒推给庄天机,笑道:“还是老样子,你持黑先行,我持白反杀。”
庄天机愣了愣,无奈道:“陛下,您这话可让微臣如履薄冰啊。”
瑰启执起一枚白子,有些得意洋洋,“前几天和国手学了几套棋谱,都是遗失的孤本。你之前不给朕留情面,看这次朕给你杀的片甲不留。”
庄天机伸出双指捏起一枚黑子,眼神恍惚。
上一盘棋是二十年前了吧?
那时候年轻的陛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自己也没有老到这种走不动路的程度。
也许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从出生起就往坟墓里走去。”
庄天机在棋盘落子,一如二十年前那场棋的开局,占据右上角星位。
皇帝陛下笑而不语,捏棋落下,白子占据了左下角星位。
然后这对君臣抬起头,相视一笑。
二十年前的那场棋就是这么开局的,那时的皇帝陛下才是个臭棋篓子,看见宰相庄天机的落子,就照葫芦画瓢的学,结果硬生生把那场棋下成了模仿棋,只不过这种小伎俩仍是没能敌过身为国手的庄天机。
庄天机有些举棋不定,犹犹豫豫后,落子在天元位。
皇帝陛下眉头一挑,“呦,你还是没把朕放在眼里啊。”
若是棋力相当,自然应全力以赴。而落子天元,若不是棋力高超,信手拈来,则是轻蔑动手,不屑用出全力。
庄天机当然不会是前者,只不过是瑰启的打趣话语。
棋盘落子声飞快,因为八角亭里的二人,一个是天下共主,一个是位极人臣,棋力和心力皆是国手中的国手,所以这场棋的精彩程度也属于天下罕见。
瑰启目前在棋盘上占据极小优势,叹了口气,忽然说道:“只可惜皇后没来观棋,否则看见朕的高超棋力,定要甜言蜜语夸朕几句。”
庄天机打趣道:“恕臣直言,若是皇后娘娘在这里,这棋陛下您可能就下不消停了。”
瑰启冷哼一声,“一介女流,懂什么棋?她再敢对朕指指点点,朕就罚她!”
一道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娇声软语,清脆动人,“臣妾大罪,求陛下饶恕。”
瑰启一个激灵,差点将棋盘掀翻。
原来早在对弈开始时,秦芳就悄悄走过来了,一直站在自家男人身后,不作任何声响。
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走到皇帝面前,竟微微敛袖,要做那跪地请罪的姿态。
这就好比什么?
就好比一个皇帝给一个乞丐下跪!
没错,秦芳是皇帝,他瑰启是乞丐,这就是家庭地位!
眼见这一幕,瑰启吓的魂都要飞了,连忙拽住她的手往上提,巨大的力气让这位皇后娘娘吃痛,当即没好气的甩开了他的手。
秦芳瞪了他一眼,“今晚去别处睡,椒房宫不接纳你!”
说完,她又狠狠踩了自家男人一脚,然后赌气般离去。
瑰启哭丧个脸,像个失去玩具后伤心的小孩子,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样子。
为何?因为今日他才能做那一月一次的鱼水之欢。
本都憋一个月了,本想着趁今夜狠狠发泄直至天明。
可结果呢?
结果呢?!
一个月才给一次机会啊!一个月一次啊!
就这么没有了!
这谁能受的住?瑰启哭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