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齐人得知消息后,当夜便准备从城北准备了十来艘船只,打算打开城门,在城中涨水之后从北面浮水出去。孰料在刚刚搬开城中堵门的沙袋,还未及开门,城北的大门轰然倒下,连带着附近的城墙也有多处垮塌。
原来经过两月的浸泡,临淄的城门与城根都泡烂了,这边城门稍有动静,便连带着整个城楼一起坍倒。碎裂的夯土落入水中,一下也不知压垮压死了多少人,继而城中响起如呜咽般的哀嚎声。
齐人北投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刘备得到消息,还以为是水患导致的,继而一面吩咐人到下游溃堰泄水,一面派人打听城中的情形。过了一个时辰,巡逻军士来报,说城中没有任何动静。这个时候,诸将都聚集到大帐内,纷纷请求带兵进城。
刘备并不急于进城,他说:“既然已经与他们约好,那就等到明日再说罢。”
这一等一直等到次日下午,此时无风,天上灰云密布,天色晦暗。堰水已经尽去,地上湿湿软软的,还有不少水洼。但整座临淄城寂静无声,门也没开,阴恻恻,似是死城。
刘备让西河军先从塌陷处入城。霸府军虽是他最信任的部队,但围城日久,心中恐也有怨忿,刘备实在怕他们在入城时惹出事端,故而才让军纪最好的西河军先入。
西河军踩着满地的淤泥和碎石,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涌入各处缺口。不等他们寻找,城内四处都在发出垂死一般的声音:“陛下他们在土山上!”
汉军迅速穿过门第的崎岖与肮脏,密集地层层包围了这座一头靠在城墙上的土山。土山上没有旗帜,约有三千余人,闹哄哄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汉军们想趁势冲上去,却不料看见了一幅奇异的场面,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三千余人散布在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成几排。他们一个个衣衫破碎,血迹满身,长期的饥饿和恶战,已使他们脱了人形,两只深深凹下去的大眼睛,像两个漆黑无底的深洞,直呆呆地望着前方,望着渐渐增多、渐渐靠拢的仇敌,脸上无丝毫表情。他们之中有的手残缺了,只剩下一个空洞洞的衣袖;有的脚断了,则用一根棍矛支撑着。大家身子紧挨着身子,胳膊紧挽着胳膊,静静地,默默地,像石垒的堤坝,像铁打的围墙,在他们的中间,便是一个简单的棺椁,里面就是黄巾刚刚死去的,最后的道首。
有人带着几个小孩走下来,指着他们对汉军说:“这就是我们的陛下和几个皇弟,他们都是为我等所胁迫,望你们不要为难。”如今领在前头的乃是傅燮之子傅干,他在北疆游历后,被陈冲安排在霸府从军。
傅干接过刘超几人,对来人问道:“这不是难事,只是你们打算干什么?”
那人哂笑道:“你看着就知道了。”
傅干闻言,不禁靠近几步去看,此时也更被震惊了:人墙的前面分明已架好了一道两尺来高的干柴,将后面的齐人紧紧包围住。有几个人在给干柴浇油。他们神态安详,气宇宁静,如同农夫在灌园,如同园丁在浇花,站在对面二三十丈远、手持刀枪、凶神恶煞般的汉军,在他们的眼中似乎并不存在。
前来的那人走回去了,他回到齐人之中,刚刚身上还存在的些许杀气,顿时都消散了。他的面孔上只有笑容,然后他举起了一只火炬,挺直了腰杆,迈着极稳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近了柴堆。
忽然,汉军眼前升腾起一串熊熊的烈火,给原本阴湿颓废的土山添上数万道耀眼的光辉,将三千齐汉将士映照得如同铁铸铜打的金人。
高祖立国之初,齐国贵族田横先是复国,而后又为韩信所灭,被迫逃亡到海岛之上。高祖认为他是贤人,便打算赦免田横的罪过,让他入朝为官。
但田横却说:“此前我与高皇帝同为诸王,如今却要拜他为天子,这实在是有损田氏的尊严,而高皇帝确实有远高于我的度量,这令我心中羞愧。高皇帝想见我,那我就把我的头送给他,当作感谢他的恩情罢!”说罢,田横面向东方故土,遥拜齐国山河,口唱:“大义载天,守信覆地,人生遗适志耳!”遂横刀自刎。
高皇帝见到田横的头颅后,非常感动,随下令征召送田横来的两个门客,两个门客随即自杀。于是又下令征召田横在海岛上的五百旧部,那五百人也自杀。高皇帝由此称田横为贤人,以诸侯王礼厚葬田横,并发两千人为其守灵。
当年,天下人都为田横的义气所震撼,称其为高节。如今有三千人能为管承所陪葬,岂不与田横相仿乎?刘备得知原委后,亦是非常感动,便如高祖一般,下令依田横故事,在妫山下为其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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