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是一般的牛,是西班牙牛。”信雄在牛背上说道,“它从小就是我养在家里的宠物。善长他们刚从伊势那边让人带来陪伴我的,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吗?它叫‘阿好’,我让婢女们唤它为‘好姐’……”说着,掏出一支竹笛,吹了几下,牛往前走。
一个穿肚兜的小孩儿悄悄跟在牛后面,趁信雄伸手要拉我,突然点个鞭炮嘭一声大响,吓得那头牛受惊乱跑,信雄伸手拉了个空,被牛驮着奔出院落,往曲廊幽深之处一溜烟跑去。
我听到信雄在远处发出甜嫩的惊叫,以及一路撞东西的磕碰之声,不免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有事,便跟过来瞧。穿肚兜的小孩儿乱扔鞭炮,噼啪炸响,给我平添了几分险情。我见仍没消停,正要去卯他脑袋,那小孩儿急忙开溜,奔出甚远,叫嚷道:“熊之丞,你快跟泷川一积出来保护我。哥哥有个女保镖很凶,要追着打我……”
“不保护,”一个椭圆脸的小孩从假山石间伸头说道,“我听说她或许要成为你妈妈,谁敢招惹她?”
穿肚兜的小孩儿闻言咋舌不已的愣望道:“什么?我妈妈?不会吧?”椭圆脸的小孩从假山石间冒出来笑道:“或许也要成为你哥哥信雄的妈妈,谁叫你们没妈妈呢?听说她就是了!”
“简直了!”不只那穿肚兜的小孩儿为之傻眼,就连我也忍不住啧然道,“你听谁说的?”
椭圆脸的小孩从假山石间又冒半张面孔出来,笑嘻嘻的说道:“先前听我妈说,信好、大洞、长次,你们三个的妈妈就是她了。”
“又简直了!”不只那穿肚兜的小孩儿以及另外两个不知哪儿钻出来的更小的娃娃嘴为之张,就连我也忍不住瞠然道,“我怎么会冒出这么多小孩儿来?旁边那两个还没完全断奶吧?你看那嫩嘴一张一合的,还流着口水,我拿什么喂给他俩吃?”
“左边那个流口水的家伙是老十,幼名叫良好,母不详。不知是不是你偷偷生的?总之,预备长大取名叫信好。”椭圆脸的小孩伸手敲着那两个小脑袋,向我引见,笑道,“右边最小这个还没学会直立行走,只会爬行的家伙是小幺,男丁排行十一,生母也不详。不知是不是你私下里生的?总之,乳名是缘,有乐说想给他取名叫长次。”
随即又敲打穿肚兜的小孩儿脑袋,发出敲瓜一样的声音,笃笃作响,说道:“这个是‘大洞’,亦即老六。名字与其祖父相同,也叫信秀。他弟弟‘小洞’,又名信高,以及阿振和信吉是同个妈妈阿锅夫人生的。我一直想问,‘大洞’的妈妈是不是你呀?因为没人知道谁生他出来……现下可好,连‘大洞’也有妈妈了。感谢主!”
这个名叫“熊之丞”的椭圆脸小孩,后来忽悠表兄弟信秀一同在大坂受洗,不顾秀吉皱眉劝阻,正式成为耶稣徒。教名“佩德罗”的信秀晚年剃发出家,法号浦坊。他娶稻叶贞通的女儿玉云院为正室,生有儿子重治、虎法师以及一个女儿。其女嫁给氏真后代,为西尾那边分家的氏教生子盛教。文禄年间信秀罹患麻疯病,在京都去世,安葬在京都大德寺的总见院。
信好、大洞、长次自幼由父亲信长的家臣照料,长大后跟随在秀吉身边。由于秀吉的照顾,信好官位升到从五位下、左京亮。大洞被秀吉唤作三吉郎,官至从四位下、侍从,被赐姓羽柴,通称羽柴三吉侍从。长次成为秀吉的马回,与哥哥信吉一起从属于吉继阵营,在关原随平冢同阵作战,与平冢为广一道战死。
“感谢主,”熊之丞唏嘘不已,“终于让他们有妈妈了。不然这些小孩真不好带,你看他们一个个跟蠕动的肥虫似的……”
小娃娃们爬过来,张着嫩嘴,流着口水,急着在我身上找东西吃,嘟囔道:“抱抱!抱抱……”我不得已,抱他们起来。熊之丞飞快溜走,边跑边说:“交给你了啊,没我的事儿了。”穿肚兜的小孩儿也跟在后边跑,在远处会合了那个名叫一积的咧嘴傻笑家伙,爬过曲廊栏杆,翻身窜越到花树丛中去了。
我抱着两个流口水的娃娃,兀自不知怎生是好,鼻际忽闻有股异味甚臊,低头瞧见衣襟湿了一片。
“给尿一身了是吗?”有个昂首挺胸的大个子妇女走来,瞧见我的狼狈样子,笑觑道,“这些小孩不好带,听说也跟主公小时候差不多一样调皮,你胸脯上边爬着的那个最顽劣,当心被他咬到。赶快放他下去,我中过他的招,痛得要死……”
我手忙脚乱之际,闻声转面问道:“你是他们奶妈吗?”
“我不是他们奶妈,”昂首挺胸的大个子妇女过来接应我,口中说道,“我是茶茶奶妈。前些天我回娘家一趟,接儿子治长过来这边住。然后又去大野姬先夫那边帮着料理些杂事,才刚回来。听茶茶她们说,家里来了个漂亮姐姐,大眼睛、长眉毛,个头高挑,眉眼好认,想必就是你吧?”
“我也听说过你,”我抱住一个倒转过来、样子似玩杂耍的小孩儿,忙乱着说道,“茶茶说你是佐渡守的夫人,在京都生下她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大野治长。你是从阿犬殿下先前那位已亡故的丈夫领地那边过来的吗?”
“对,阿市夫人的亲姐妹大野殿起初是尾州大野城主佐治信方的正室,后来改嫁细川昭元。”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一个不小心,被她抱过来的娃儿咬住胸脯不放,忍痛咧嘴说道,“她跟信方生有儿子佐治一成,信方在长岛战死之后,她嫁给幕府管领细川晴元嫡子昭元,生下一男两女。阿犬殿下跟前夫生的儿子继承了大野城,我老公一族在那边帮他管事。由于阿犬殿下有意把她这个儿子撮合给茶茶当丈夫,茶茶不高兴,主公也不同意,又想改为撮合给阿初,可是她也不肯,主公亦不答应,最后勉强说或可许给阿江。总之这事搞得满地鸡毛,大家都不高兴,连我儿子也跑回我娘家那边去了……哎呀,你是想咬下一块肉脯来啃吗?这孩子怎么一咬就不放,还用力拔扯呀?还是喂奶养闺女好,这些男孩儿一个个不靠谱!你还咬?放开!不放是吧?哎呀,可怎生是好?”
我想过来帮她忙,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皱鼻说道:“瞧你身上又屎又尿,别靠近我。赶快放小孩下来,先去阿市那里换洗干净衣服。快去,主公若是看见你这个样子,又会埋怨我们不给力。他整天就会埋怨我们这些来帮忙的人……”
说着,招呼一个容貌俊俏的男孩儿过来帮我抱小孩,催道:“治长,你搞定这个。至于你这小姑娘,别在旁边愣着,赶快回院里去洗洗!”
“他们妈妈去哪儿了?”因闻我纳闷地问了一句,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拽扯着咬胸不放的小孩,懊恼道,“谁知道?这些小孩都是主公出外征战之时有的,打完仗就发现他们出现在家里。被人抱过来说是主公的骨肉,我总是觉得很纳闷,因为你知道主公他其实不是很好这口……”
“他好哪一口来着?”我忍不住好奇,又多问一句。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急催道:“你懂的。不懂也不要紧,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赶快回去洗洗!哎呀,这孩子咬我太痛了,就这点很像主公小时候传说中的狠劲,然而更加使我纳闷!”
“你纳闷什么?”由于一时迷糊,我似乎又走没对路,正惑望间,听闻树园里有人说道,“汉末、魏、晋、南北朝时都称这几个海岛上出现的当地小国为倭,居民称为倭人。倭的意思本无贬义,《说文解字》释为:顺貌。从人委声。《二十四史》中的《旧唐书》记载当地人不喜欢‘倭国’的名称,《史记正义》指武则天命令倭人改其国名,不再称‘倭国’。《山海经》的‘海内北经’提到‘燕南倭北’,称‘倭属燕’,而燕地旧时领属部分朝鲜半岛及瀛洲之屿,‘倭’当在其中。鉴于《山海经》保存了很多周秦的原始史料,很有可能‘倭’的名称起源于秦汉之前,原为半岛南部的地名或部族名,亦即古老的倭族。《晋书》称,倭人自谓太伯之后,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远从夏商年代已有人自会稽迁徙,即江浙一带的移民很早就渡来了。史籍诸如《魏志·倭人传》和《后汉书·倭传》等,都沿用更早的《汉书·地理志》,称其为‘倭’之国。《汉书·地理志》中的‘燕地’记载:‘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见云。’所谓‘乐浪’在朝鲜半岛,汉武帝时所置郡,其海中之国当指倭国无疑,这可能是现存文献中以‘倭人’指称这些海岛土人的最早记录。但其实即便是土著之倭民,也并非果真土生土长,而是早在周秦年代就迁徙过来的‘秦人’或‘魏人’以及‘燕人’,其中还有高丽人。全都属于‘渡来人’,其历史也属于中原历史的一部分。”
“你看看《晋书》这样记述他们,”那人翻书,说道,“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国,地多山林,无良田,食海物。旧有百余小国相接,至魏时,有三十国通好。户有七万。自谓太伯之后,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其男子衣以横幅,但结束相连,略无缝缀。妇人衣如单被,而皆被发徒跣。其地温暖,俗种禾稻麻,蚕桑织绩。土无牛马,有刀楯弓箭,以铁为镞。有屋宇,父母兄弟卧息异处。食饮用俎豆。嫁娶不持钱帛,以衣迎之。死有棺无椁,封土为冢。初丧,哭泣,不食肉。已葬,举家入水澡浴自洁,以除不祥。其举大事,辄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岁四节,但计秋收之时以为年纪。人多寿百年,或八九十。国多妇女,不淫不妒。无争讼。汉末,倭人乱,攻伐不定,乃立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
“倭人常年向中原王朝进贡,”那人又翻书页,说道,“《晋书》有记载称,宣帝之平公孙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带方朝见,其后贡聘不绝。及文帝作相,又数至。泰始初,遣使重译入贡。”
“至于朝鲜半岛的高丽人和海岛上的‘倭’族起源于何处?”那人合上书卷,说道,“倭族起源于数千年前长江下游流域。其中一支后来北上,通过山东半岛进入朝鲜半岛,征服了岛上原住的濊族和貊族,在半岛南部建立其最早的小邦‘辰国’。辰国是‘三韩’之辰韩的前身,也有人认为其余两韩‘弁韩’和‘马韩’也起源于辰国。他们在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战乱之际渡海,建立了‘大和王朝’。这些所谓‘骑马民族’的后裔便是来自起源于‘倭’族的辰国,其中一系为皇族的祖先。”
“我纳闷的是,也有人说我们这儿的‘邪马台’只是个传说,女王是不存在的。”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说道,“尤其番教士们都爱这样说……”
“谁说不存在?有些家伙就爱胡扯!”眼神疯狂之人在树下冷哼道,“晋朝陈寿所著的《三国志·魏书·倭人传》中用了约两千字的篇幅介绍了三国时代倭国的情况。这篇文章里提到了当时在九州岛东北部有一个很大的女王国叫作‘邪马台国’,下属三十多个小国。统治该国的女王就是‘卑弥呼’。书中记载道,邪马台国虽然历代也以男人为王,但是在连续六七十年的战乱之后,他们拥立了卑弥呼担任女王。卑弥呼擅长用鬼神之事迷惑百姓,年纪虽然很大却没有结婚,只有弟弟辅佐朝政。卑弥呼为王以来从无外人能够见到她的面,只有千名仕女以及一名送伙食的男人出入宫闱。”
“汉末时期这边是辽东公孙家族的属地。也有一些公孙氏后裔在你们这儿住下来,赤染氏、常世氏皆是公孙家族后人。”范礼安身边一个蓝眼睛的家伙说道,“魏武侯北征乌恒时和公孙康缔约,曹氏幕府以公孙康继承燕秦汉以来的东北地盘为条件,承认其对九夷的统治换取公孙氏家族不再参与中原纷争,封为名义上是效忠东汉、尤其是曹魏的地方官,实际上割据辽东。公孙康没有后顾之忧,开始经略四方。公孙康于建安九年将乐浪郡十八城的南半,屯有县以南荒地划分为带方郡,派公孙模、张敞征讨当地原有的韩、濊族等势力,并派公孙模领兵振兴扶桑邪马台国,史称‘右折燕齐,左振扶桑,凌轹沙漠,南面称王’。公孙模为振兴扶桑之领地,留下了不少能人辅助邪马台国。”
“令人唏嘘的是,”一个白头发的黑袍教士说道,“景初二年六月邪马台女王极有可能只是响应燕王公孙渊的号召,遣使经带方郡去往辽东,商议大事,但难升米等使节抵达带方时,这里已经发生改朝换代,公孙家族被曹魏攻灭。使节们只得以随行人员和二十米布朝贡。据记载这一年,卑弥呼派遣使者难升米朝见魏帝曹睿。魏帝赐予卑弥呼以刻有‘亲魏倭王’的紫绶金印一枚,包括铜镜百枚在内的礼物若干。邪马台国与另一个由男王统治的狗奴国向来不和,她特地再次派遣使者来到魏国求助。魏帝派出使者表示支持邪马台国,但是狗奴国对魏帝的檄文却似乎并不在意。在长期的战争中,卑弥呼去世了。邪马台国拥立了一名男子为王,但是国中却引起大乱,只好再度拥立卑弥呼一族的巫女首领‘台与’为女王,这才平息了内乱。‘台与’再度派遣使者前往中原,不料三国时代已经结束,晋朝占据了主导地位。再往后,邪马台国就从中原的史书中失去了踪影。”
“邪马台是存在的,他们在北九州留有遗迹。没人可以湮灭他们的历史,因为他们已经在中原的信史留下许多记载。”范礼安身边那个蓝眼睛的家伙说道,“在辽东的公孙家族墓地也发现了邪马台的独有容器。”
“据《后汉书》和《三国志》记载倭国或邪马台国在九州岛的东北部。”藤孝摇扇说道,“卑弥呼女王遣使曹魏,受封为亲魏倭王,助她专心对抗狗奴国。其时的邪马台国实际是三十余个倭人小国的盟主,卑弥呼女王对其他诸国有相对统治权力。而那些不接受邪马台统治的小国,则与吴国亲近。”
“对于巫女‘卑弥呼’是不是神功皇后,虽然众说纷纭,”范礼安身边那个蓝眼睛的家伙说道,“无可否认的是,邪马台在三国时代的公孙氏灭亡后,与三国之一的魏国通好,进献生口、倭锦、珠、弓矢等。双方通过带方郡频繁往来。魏国也曾两次遣使至邪马台国,赐以金印、紫绶,封其大臣为中郎将等职衔,并赐锦绢、铜镜、珍珠等。还帮助当地倭族人出现了文字的雏形,而中原则引进了邪马台国的纺织、印染技术,使中原服装出现了多样变化。邪马台国也曾向畿内地区扩展势力,卑弥呼为迎接魏国使者而整顿畿内‘威容’,兴建‘王权中枢’城栅群。邪马台是部落联盟国家,通过战争确立了邪马台国在这个联盟中说一不二的地位。如今人们认为,‘邪马台’就是这里的起源。”
“我纳闷的是,为什么会有个‘狗奴国’呢?”信孝从股后拔出个茄子闻了闻,问道,“我只听说过‘猫奴’。因为我们家爱狗,是不是我们的祖先被人称为‘狗奴’啊?”
“应该不是,”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建安风骨”竹扇,冷哼道,“听说那时候还有个‘奴国’,至于为什么又有一个国叫‘狗奴’,你好好听先生教。”
“狗奴国,是西晋陈寿著《三国志·魏志·乌丸鲜卑东夷传》中所记载的倭人国之一。”那个被唤作先生的人翻书说道,“汉末,倭国纷乱,分解成众多小国,以邪马台国最为强盛。邪马台国曾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自居为附属之藩。狗奴国位于邪马台属国‘奴国’南方,是唯一不附属于邪马台国的国家。狗奴国王名为卑弥弓呼,其国实权则掌握在一个名叫狗古智卑狗的官员手上。狗奴国与邪马台国素来不和,两国之间一直发生冲突。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于正始八年派遣载斯、乌越出使曹魏,陈述两国交战情况,希望得到魏国的支持。但魏帝曹芳仅派遣塞曹掾史张政携带诏书及黄幢前往诏谕其国,而没有参与战争。狗奴国对魏国的诏令不予理睬。卑弥呼去世后,两国战争依然持续。”
“由于狗奴不理睬曹芳,如果不是曹家很快就被司马氏灭掉,可能曹魏后来会派兵帮助邪马台女王收拾狗奴。他们是运气好,”范礼安身边那个蓝眼睛的家伙说道,“有一种看法认为狗奴国即‘熊袭’。人们认为狗奴国位于肥后的菊池郡或球磨郡等地,从北九州扩展势力,发展到畿内。也有人认为正好相反,它是从浓州、尾州或熊野、出云等地往畿内扩展,势力发展到北九州,最终与邪马台争锋。至于它灭掉邪马台,还是邪马台把它灭掉,说法各异,不得而知。也有人说它逐渐发展成为后来的大和王权。”
那个被唤作先生的人翻书说道:“《三国志》中记载魏国历史的《魏书·东夷传》称,太守王颀到官。倭女王卑弥呼与狗奴国男王卑弥弓呼素不和,遣使先到他郡里数说相互攻击的情势,王颀认为狗奴国王无实权,而掌握实权的官员名叫狗古智卑狗。邪马台国与狗奴国交战不休,这两家不论是哪一国,此列岛上的建国者毕竟同为中原侨居之民。因而曹魏最初的态度是不愿意太过偏袒,曹芳仅派张政前往调解。”
“后来邪马台国与狗奴国这两个交战之国的历史一齐神秘中断,几乎完全失踪,其结局不留下任何可靠的记载。而且也双双消失在中原的史籍中,这期间一度发生了什么事,任人猜想。”藤孝摇扇说道,“不过邪马台国的消亡也留下痕迹,邪马台国变为中原大陆侨居者的聚集部落,尤以汉人为多。在关门海峡附近,涌现了大量中原迁移过来的所谓‘渡来人’部落,往各处散布开去,这拨陆续新迁来的部族包括如今的大友家族、大内家族、辉元家族、元亲家族,以及义久、义弘他们的岛津家族……”
“可见义弘、元亲他们并非秦始皇的后代,而是此后才迁移过来的秦氏族人。”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反而最早居住这片土地上的那些所谓土著氏族,其中一些人才有可能是徐福带来找药的那五百童男、五百童女的后代。”
“你们这里真的有长生不老之药么?”范礼安旁边那蓝眼睛的家伙饶有兴趣地问道,“昨天秀吉大人居然还向我打听有没有从明朝那边找到返老还童之药……《晋书》说,你们这里‘人多寿百年’,看来早就普遍长寿得很。不知养生秘诀是什么?”
藤孝微笑道:“《晋书》说,倭人在带方郡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国,地多山林,无良田,食海物。秘诀就在这里了,请自行参悟。”
“别理秀吉,那只猴子整天就会想入非非。”眼疯之人摇了摇折扇,坐在树下说道,“还出钱让信包帮他炼丹,为此专从明朝那边给信包找来一批道士,听说其中还有深山里冒出的秘术宗师,去北伊势帮信包修真。更离奇的是,秀吉不惜动用其在宁波的海商关系,悄悄往信包那边运去一座原本式样的道观,其中居然藏有一个双瞳的死小孩,说要观什么落阴……”
“小心他们乱搞,整出幺蛾子来。”光秀不安地进言道,“我听说‘观落阴’这种事情不是玩得的。尤其有那种双瞳小鬼掺合其中,非同等闲之辈装神弄鬼……”
“不要扯那些蛊蛊惑惑的东西,”眼神疯狂之人伸扇敲之,冷哼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整天就会胡思乱想,儒家的书读到哪里去了?还说信包装神弄鬼,谁不知人家信包是爱科学之人。我这个兄弟没事就研究月亮,他总怀疑那是一个空心的球,还计划登上去察看里面有什么。等重友他们将来终于折腾出大火箭的时候,听说清秀他们要造一个封闭的小舱,把信包装载进去,然后‘纠’一声发射到月亮上去。我问,要回来怎么办呢?他们说目前还暂时无解,不过提教利正在召集一堆人研究解决之法……”
“然而我听说,他们钟意的解法却是另外一回事。”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说道,“提教利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使用远古某些神秘‘先民’遗留下来的那种镜子。配合星符古谶密箓,可以穿越过去和未来,甚至穿越星河。”
“又趁机推销你那本没人看的破书?”眼神疯狂之人伸扇击之,冷哼道,“其中充满了歪门邪道,甚至歪理邪说。幸好天打一道雷,劈去你囤放积存书籍的那个小破祠里,也不知谁盖的古祠,还自诩为‘不动尊地藏堂’,一道雷就把它劈了,起火烧掉你那些胡说八道的烂书。里边满纸荒唐言,让我看完不得不掬一把辛酸泪。我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废物?你看看你写的那叫什么玩艺?全是胡编乱造,瞎说什么远古天外神秘先民其实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后代,在遥远的未来由于我们这个世界被玩坏了,残存的一些人被迫迁往天外,流浪星空的旅途中又不甘心地发明出了穿越之物,用来供他们穿越回远古时候,一次次地穿梭往返折腾,妄想重新来过……什么玩意?你说你这没什么实际作用的废物脑袋里整天乱想些什么玩意?哪有这种荒谬可悲的事情?你在书里还胡乱骂人说‘五百年后,世间多是烂人’,你才是烂人!”
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挨揍之余,难抑惊喜道:“父亲,我写的书,你看过了?所谓‘烂人’那句其实是在最后那一页,没想到你竟然能看到最后……其实我的本意是,一代不如一代,越往后的人们越偏执,由而越来越愚蠢。更加自以为是,甚至越来越容易变坏,整体堕落、礼崩乐坏,即使满嘴漂亮话说尽,然而所作所为却又相反,世界根本不像他们所宣称的那样变得更美好。他们言行不一的倒行逆施最终毁掉了这个世界,也毫不为奇。提教利说,基于我们对人之劣性的了解,这个世界被人们自己毁灭是很大可能发生的结局。”
“这都是废话,”眼神疯狂之人一扇拍开他,冷哼道,“你才知道人是什么样的吗?包括我在内,其实一代又一代远见卓识的人物所图之事,并不是要使这个世界像坏蛋们嘴上爱说的那样变得更美好,而是要阻止这个世界更快毁灭。真正目的,说穿了只是为了不让那一天更快到来。否则真正的‘天下静谧’,就是未来一片死寂,决不是家康以为的那样‘岁月静好’。家康不明白,我曾经梦见那般沉寂的光景,却是末世气象。”
“很多东西,亲眼看到的根本与心中想象的不一样。”范礼安旁边的蓝眼睛家伙打圆场道,“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经以为你们是吃素的。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由于信佛,平常不近荤腥。然而来到之后,才发现你们也跟中原那边的明朝人一样啥都吃。”
“谁说他们不沾荤腥?”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子,冷哼道,“《晋书》早就说过,倭人无良田,食海物。他们种不出多少东西,不吃荤腥还能吃什么?信佛那是后来,有些人还是真的吃素,其中以老弱妇女为多,我家也有。而且有些人又认为牛这种东西很神圣,不肯吃牛肉。还有些家伙把猪也当成不可吃之物,世上什么人都有,因而吃什么或不吃什么,也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家康他们自称不沾荤腥,那是骗人的。其实他爱吃鱼,不时还吃羊肉和禽类。”
“你从小就到我们这儿一起生活,”藤孝笑觑蓝眼睛家伙,说道,“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吧?听说你们老家吃麦磨的面包,你到我们这儿不也跟着喝粥、入乡随俗吃干饭长大?提教利还说你们家爱吃鳗鱼、梅干这些我们传统的东西,他自己却常吃斋饭。我听说鲁德照最爱中原食物,一顿轻松干掉整盘饺子,还大快朵颐地消灭了大半个红烧肘子,是不是呀?”
“你们弄的干饭太干了,”一个白头发的黑袍教士说道,“不过我吃过辽东或高丽那边的某种米饭更难以下咽。”
“他指的不知是不是柳成龙请我们吃过的那顿饭?”那个被唤作先生的人翻着书,头没抬的说道,“这位朝鲜大臣曾被派往明朝,出使期间与我常一块儿吃饭。他继承李滉的理学之说,其思想深受李退溪影响,堪称继承李滉之学问的大学者。李滉号退溪,嘉靖六年,进士及第,目睹历次‘士祸’给士林带来的灾难,多次以体弱年老为借口,上书请求退职。晚年定居故乡退溪,建立书院,教学和著书,推崇朱熹哲学,并创立‘退溪学派’,成为朝鲜儒学泰斗,被我们这边称为东方朱子。书院建成,前来拜问求学者络绎不绝,然而不管来者身份高低,生性简朴的李滉皆一视同仁。包括号称‘权相’的那位权辙,那年权辙远从京城前来拜见李滉,沿途各地府衙还为他特别修路铺桥。李滉却只接待如常,使得原本计划在书院住一个月的权辙,在隔日早晨离去。临别时,权辙向李滉求问赠言,李滉只告诉他:‘政务乃与民同乐之事,对于百姓日常三餐,大坚却无法下咽。官民差距太大,该如何为政,还请多加留意。’虽然只是一顿饭,但是李滉所表现出的严以律己和爱民如子的心情,却是意蕴远长。”
“其实硬饭也很好吃,搭配油煎咸鱼最好送口。”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转面问道,“你是不是曾说要送一面李退溪的屏风给我?”
“那是李滉的著作《圣学十图》所制屏风,”被唤作先生的人翻看书卷,头没抬的说道,“到他七十岁去世的那天为止,他总共担任过一百四十多个官职,由于厌倦党争,其中有七十九次是他主动申请辞去的,但又多次被任命为地方官员。而令他这样做的原因,不是为了官场的高职或者是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是为了‘可以使自己品行端正的做学问’。李滉六十七岁时重返朝政,被任命他为礼曹判书。但李滉却辞职回乡。又在国王多次邀请下,李滉六十八岁时再次重返朝政。其著作《圣学十图》也在此时上呈,并上疏希望王室能将其制作成屏风,能够藉以‘维持此心,防范此身。’此后,《圣学十图》的屏风成为朝鲜历代国王的必备品,在王宫各房间随处可见。因闻你喜欢收集这些风雅之物,我已写信委托柳成龙给你弄一幅来当摆设。秀吉也派人去了,听说他身边有人跟柳成龙交好,不过好归好,也有人笑言,以秀吉的尿性,或许将来他跟柳成龙会干一仗也说不定。”
“诸葛元声这样说的吧?”藤孝笑觑道,“元声是会稽人。博通古今,爱以耳闻目睹,记录成书。”
不管是谁曾经这样半开玩笑地说过这话,然而后来一语成谶。朝鲜宰相柳成龙在壬辰年间果真与秀吉干了一仗,柳成龙启用了李舜臣、权栗等有才之士,联合明军击退来侵之敌。因受尹斗寿等人诬陷,以柳成龙与秀吉密谋进攻明朝的罪名而遭到弹劾,直到关原大战那一年查清真相后被复职。但此时的柳成龙厌倦官场,辞官回到故乡,被封为扈圣功臣。
“近年朝鲜那边的儒学很盛行,尤其是程朱理学。”前久大人先前一言不发,此时插了一嘴,“听说三河那边亦兴此道,家康很是向往,指盼着秀吉大人能动用那边的人脉关系,帮他请些朝鲜的儒学者来开课,说要给三河的武家士族子弟从小就授课教导儒家之道。”
“我们这边的武家士族不都是从小早就给授课学儒家之道了么?”眼神疯狂之人瞥一眼“天下静谧”那幅字帖,冷哼道,“还用他折腾?”
“咱们以前学的主要是宋儒,或更早的汉儒之学。”藤孝说道,“这有点不太一样。三河那边新兴的追慕儒学之风,尤其以明儒为主,更确切说应该是与阳明派结合的朱子学说。我看家康他们其实有心通过程朱理学作为统治思想。然而眼下家康的势力还远远不够,比不上秀吉到处都有的人脉。就连那些知名的东学大儒,也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家康。”
因闻他们屡番提及三河那个家伙,我心情难免不爽,从假山遮掩的曲廊里转身行往别处。挪脚之际,听到那眼神疯狂之人恼哼道:“信孝啊,我早就想说你了。难得有机会一起听这么多饱学之士讲学的时候,你整天玩那个从股后拔出来的茄子干什么呢?破坏了园林里这么清雅的学术气氛,搞到这里飘满了异味,而且从这个味道上也可以看出你很不成熟。你那味道就跟幼儿屎尿屙出来的气味竟然完全一样,你越活越回去了吗?”
众人似也忍了多时,终于憋不住,纷纷摇手拂鼻。趁信孝忙于辩解,我赶紧溜掉。
“草堂春睡晚,窗外日迟迟。”一个语如闷钟般的沉浑声音咕哝道,“正如诸葛孔明午睡乍醒所吟这句诗的意境,难得大好黄昏,千门落照,夕辉暖洒,使人懒得起床。不破光治那帮家伙今儿没拉我去打牌,他们是忘记了吗?或是因为钱输光了,究竟不敌我场场出千的高明手法?说到‘千术’,其实我老婆更在行。没人比她更会出老千,尤其是坑光我的钱……”
“咦?”我东张西望,纳闷而觑。只见花树掩映之院,矮墙内有个摊开四肢伸着懒腰的胖大之影映壁。怎料无意间路过这里,为不给幸侃看见,我忙闪身躲避,但听敞开的窗户里有个小女孩的声音传出来,“你又乱动,害我倒立不成,从你肚皮上面摔倒了。”
幸侃不安地咕哝道:“你怎么又在我这里啊?倘若被你爸爸看见你跑来我身上玩杂耍,那可怎么办?他会乱骂我的……”
“你就像一个巨大厚实的软垫,在上面打滚太好玩了!”那小女孩儿翻着筋斗,撒着欢儿说,“瞧,我在你肚皮上面做一字马,还有拿大顶、各种倒立、翻斤斗……”
“我突然闻到一股小孩粪便的气味扑鼻,”幸侃皱起脸抽动鼻子,躺在屋里嘟囔道,“是不是你玩得高兴,忍不住在我身上屙东西了?”
“说什么呢?”小女孩儿甩手搧他脆生生一巴掌,娇嗔之余,似亦闻到异味,抽动鼻翼嗅了嗅四周,蹙眉说道,“哎咦,还真的好臭!不知是不是我那些小弟弟又来窗外乱屙一气,他们就爱干这事儿,让我出去瞅瞅先!”
幸侃挣扎道:“可你为什么趁我午睡,偷偷溜进来绑住我手脚,变成仿佛‘土’字形状了呢?先解开我再走!”那小女孩儿将欲窜出之时,又返身伸手往幸侃身上弹了一指头,笑道:“不!”
我正要溜走,但听幸侃在里面语如闷瓮地叫苦,不知挨她随手弹到什么地方,状似猝然吃痛难当。小女孩儿搜了搜他身旁之物,拿起一幅卷轴,展开画像瞧了瞧,笑道:“画里的人,真的是你吗?为什么瞅着不像呢?”幸侃苦着脸在她脚下咕哝道:“我年少时候就是长得这样帅呀,后来我老婆存心害我,为了不让我拥有出外四处耍帅的风流资本,非但坑光了我的私房钱,还趁我踢球受伤,不得不在家静养之时,她天天给我做油腻的东西以及煲各种补汤喂我,由于不知是计,我只顾躺在家里吃喝,最后完全毁了我的形象,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德性,也是事出有因。所以我要趁能穿越回去,顺便及时改变这一切……”
“你真的能穿越?”小女孩儿在屋里提足轻撩,踢他一下,笑觑道,“有乐说你身上有个镜子大概能让人穿越,为什么我搜遍了也还是找不到呢?”
“咦,有乐要搞什么鬼?”我闻言暗奇,探眼瞅见哪吒头的小女孩儿在屋内乱翻东西,幸侃苦着脸哀叹道,“在我这里找得到才怪呢!那个镜子早就丢失了,想破脑袋也不知掉在哪里。唉,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一个……”
“是要集齐六个这种镜子才行吗?”哪吒头的小女孩儿坐在幸侃身上,抬脚拍打他的肚皮,好奇地问道,“真能穿越就太好玩了。我要穿越到长大以后,去看看我会变成什么模样……”
“集齐六面镜子究竟会产生何样神奇效果,我不知道。”幸侃在她脚下嘟囔道,“大概没人晓得,因为从来无人集齐过六面镜子,更别提传闻原本有八面这种古镜。然而我听说,要穿越只需一面镜子便已足够,但还须有相应的符谶密咒加以辅助才行。据闻清洲这一带可能有人知道,于是我就顺便来找找,哪料使用镜子穿越之秘诀还没打听到,反而弄丢了镜子……”
小女孩儿笑问:“你听谁说这些事情的呀?”幸侃咕哝道:“也跟你这般年小的小时候,我去金刚寺拜神,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些,从那以后我就留意上了。你呢?”小女孩儿提足轻踹他一下,起身笑道:“不告诉你。”
我抢在她要蹦出之前,先溜往树多的地方,忽被一人拦住,低哼道:“小滑头,终于逮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