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不同于雍地。</p>
山上也不同于山下。</p>
这草原的山上终究是要冷一些，落雪也要早一些。</p>
昨夜落了一场雪，整个山巅就银装素裹了。</p>
狐裘纯白。</p>
与这山巅四周的雪景，交相呼应。</p>
被这身纯白狐裘笼罩的女子，姿容绝色，身形款款而动间，宛如雪中踏临人间的异域神女。</p>
纯洁无瑕中又带着几分摄人心魄的魅力，让人不敢多看，却又挪不开心神。</p>
只是如果细细去看的话，还是能感觉到这位神女本该轻盈婀娜的身形，如今却是多了几分本不该存在的笨重与浑圆。</p>
见乌丸和雅这话说的认真，法海便不再以神女称之。</p>
山下的很多记忆，都已经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模糊了。</p>
声音柔美中带着几分少女尚未完全褪去的脆意。</p>
这下子倒是让法海有些尴尬了。</p>
之所以在这之前还居于神女殿中，无非也是大巫的意思罢了。</p>
在她面前不远处盘膝坐雪的法海，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圣山神女。</p>
作为曾经用来联系王族和圣山的纽带，她很小就被送到山上了。</p>
然后默默退到一边。</p>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乌丸和雅微微怔神了少许。</p>
圣山神女侍奉巫神，远离世俗，冰清玉洁。</p>
早在去年听从大巫的旨意，下山‘赎罪’时，乌丸和雅就已经做好了卸去神女之位的准备。</p>
“只是和雅一介人妇，终究男女有别，不大方便，还请禅师见谅。”</p>
得其女，便为阴。</p>
女子怀有身孕，气息便大为不同。</p>
乌丸和雅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p>
得其男，则为阳。</p>
乌丸和雅闻言，微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p>
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一眼可知。</p>
在这间隙中，乌丸和雅螓首微抬，与法海对视，歉意道。</p>
不得不说，这位曾经的圣山神女看似出尘、端庄，可思维跳跃得却是极快。</p>
等身后仆妇走上前来在雪地上铺上厚实兽皮、毛毯，乌丸和雅一手护住小腹，盈盈跪坐。</p>
“殿下搬到这山巅僻野之处，可还习惯？”</p>
近身伺候的两名年轻女侍，低垂眉眼，沉默着支起茶炉，点火煮茶。</p>
法海也不否认，只是笑道。</p>
“禅师错了，和雅如今已经不是神女了。”</p>
好似那山间融雪化作的溪流，轻缓透亮，洗涤心灵。</p>
没有去问有关佛子的话题，反倒是与法海讨论起自己腹中子嗣的男女。</p>
乌丸和雅也是摇头。</p>
“看来禅师对和雅很是了解。”</p>
“奉茶。”</p>
“雪天天寒，本该请禅师入内会客。”</p>
一步步从屋舍缓缓走到近前，一众蛮族甲士赶忙放下按在腰间的刀柄，以手抚胸，弯腰垂首表示恭敬。</p>
“禅师怎知和雅腹中子嗣男女？”</p>
殿下？</p>
只是他一个出家的僧人，总不好跟一个女子讨论这些，所以只能手拈佛珠，含糊其辞道。</p>
如今既然那位雍将已经派来人前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再窃居着神女之位，就有些不合适了。</p>
这其中就包括她那位身为乌丸左贤王的父亲。</p>
“神女客气了，是贫僧打扰到神女了。”</p>
“殿下孕有佛子，贫僧为佛子而来，自然会有所了解。”</p>
乌丸和雅叹息一声，看着眼前这位来自圣地大禅寺的阿罗汉。</p>
法海拨弄着手中的念珠，摇头道。</p>
“贫僧自有无边佛法。”</p>
眼前这个尚未彻底脱去少女稚气的年轻妇人听闻这话，神色竟然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意味。</p>
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眼神中清澈的愚蠢。</p>
法海见状，忽然感觉大巫那老不死当真是作孽。</p>
心中腹诽了一句，法海看向乌丸和雅的目光，不禁闪过一抹怜悯。</p>
与这污浊人世相比，这位蛮族王女就好似这圣山开出的一朵雪莲。</p>
远离尘世、不染纤尘。</p>
她不懂什么人心鬼蜮。</p>
也不懂什么利益算计。</p>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终究还是免不了被人生生拖入局中。</p>
懵懂无知地成为了一个引子，一根让某个老不死尝试着入局的楔子。</p>
法海心中轻叹。</p>
而这时，乌丸和雅似乎已经不再纠结于刚刚那个问题，转而又抬起绝美的眉眼，有些担心道。</p>
“禅师，会带着和雅腹中孩儿离开圣山吗？”</p>
法海摇头。</p>
“不会。”</p>
“贫僧会守护佛子十年，教导佛子我大禅佛法。”</p>
“十年之后，再论缘法。”</p>
十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p>
别说是十年之后了，就说这十年之间有没有变故，谁又能说得清？</p>
毕竟那位冠军侯本身就是一个变数。</p>
这腹中子与他血脉相连、气运纠缠，自然也是如此。</p>
听到法海这话，乌丸和雅终于悄然松了一口气。</p>
大禅寺，三大圣地之一。</p>
她这个曾经的圣山神女自然不会不知道。</p>
若是这位大禅寺阿罗汉真要将她腹中孩儿带回灵山，大巫也不一定护得住。</p>
到时候她们母子骨肉分离，又该如何痛苦？</p>
乌丸和雅有些不敢去想像那一幕。</p>
对于她而言，这腹中子虽然得来是‘意外’，她甚至一度为之惶恐不安过一段时日。</p>
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当她能够清晰得感觉到一条崭新的生灵于自己腹中孕育而生，这份惊惶便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脉温情所取代。</p>
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乌丸和雅要做母亲了……</p>
带着几分难言的情绪，乌丸和雅轻抚着狐裘下隆起的小腹，动作轻柔且温柔。</p>
那张柔美姣好的面容在女子母性光辉的映衬下，竟显现出了几分神性的意味。</p>
法海倒也不意外。</p>
因为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腹中孕育的那条生灵气息，强盛得近乎可怕。</p>
根本不似普通婴孩。</p>
法海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巫那老不死，在暗中动的某种手脚。</p>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老不死的手段未免也太过狠辣了些。</p>
毕竟以凡人之躯孕育神子，后果自然不言而喻。</p>
必是杀母留子！</p>
想到这里，法海不禁眉头微蹙。</p>
佛家慈悲。</p>
虽然大多都是沽名钓誉、挂羊头卖狗肉的虚妄之言，但有时候谎话说多了，也有可能自己就当了真。</p>
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纯真的女子，法海不免有些不忍。</p>
正想说什么，忽然一愣。</p>
因为此刻他忽然想起了临行前，三藏禅师交给自己的那枚金蝉遗蜕。</p>
‘便是应在这里么？’</p>
法海心中一动，刚准备将那枚金蝉遗蜕取出，将之化用。</p>
从而护住眼前这个女子的性命。</p>
只是抬眼却见乌丸和雅难得带着几分忸怩，欲言又止。</p>try{ggauto();} catch(ex){}
法海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