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抓着他手臂,轻轻晃动。
“你听到了,我也不知道,她不说。”苏牧野仔细盯着叶凤泠脸上,不漏过她分毫的情绪变化。
叶凤泠却蹙眉:“谁送来的?”
“向府。”
“不可能!”叶凤泠低呼,苏牧野明白她的意思,背后指使之人不可能是送人来的向府,谁会那么傻,明目张胆送杀手来,一定是借向府的手,借刀杀人。
“可能的,”苏牧野用手摸了摸她的鬓发,指尖留恋在她如丝绸般的面庞,辗转不走。
叶凤泠握住他的手指,巴巴望着他,等他解释。
苏牧野无奈,带她去椅子上坐:“正常都如你所想,所以偏偏是送她来的向府嫌疑最大。至于想让她杀我还是伤我,现在已不能判断。”
人虽然没死,但离死也不远了,他的穿肠肚烂丸都挺得过来的人,绝非一般江湖人,看来派来的杀手水平在稳步提升。苏牧野暗道,下次估计要更厉害了,竟然还有些小期待。
叶凤泠:“……”
她顾不上理会苏牧野一会儿玩她头发,一会儿摩挲她手的小动作,侧头幽幽望他:“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会有人要来刺杀你?”
不然为何让她不早不晚地来送借条。
苏牧野忍不住呵呵笑,点头道:“嗯,孺子可教,阿泠变聪明了。”
叶凤泠又羞又怒,她看到他视线飘去桌上静静躺着的借条,想到了先前被迫写的那张借条,她的胆子又冒了出来。
扑过去对苏牧野又推又打,打完她想扭头跑,苏牧野怎么干,她被扯回怀里。
苏牧野笑个不住,把她搂到怀里,看她真是气的不行,心里猜到是钱财之故,可他依旧不松口说还回去借条。
两个人心里都梗着一口气,一个怨对方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一个恨对方猛薅自己的羊毛。
叶凤泠狼狈又尴尬,觉得自己总是在他面前丢脸,颇有些气急败坏,挫败感顿生。
“我问你,”苏牧野禁锢她于怀中,收起面上轻浮之色:“你为何对我若即若离,反反复复。”
他望着她,看她眼光凝滞,眸色微动,身上用力想挣开,恼怒中带着几分慌乱:“我哪里若即若离。”她一直坚定地拒绝。
死鸭子嘴硬,苏牧野心底轻哼。
他凝视她神情,揣测她内心,微微沉默:“若对我无意……你绝非那种会轻易关心人的性子。”
苏牧野伸手捋她耳边碎发,低声:“你怎么不找别人帮你忙,为何回回栽到我身上?”
远的不说,刚在潭水中,她也可以转身从陆羽筠那边撤退的,却选择了离苏牧野更近的一侧。
“还有,你为何总不敢看我,在京都时就是,出来更是,你是怕看了挪不开眼?”
窗棂幽暗,什物朦胧,暖暖熏香把冻成冰的人心融化开,融成一滩水,漾啊漾。
叶凤泠扭过脸,她一直都认为苏牧野外表风流倜傥,实际上却是个真君子,没想到自吹自擂到如此。
忍不住啄她脸一下又一下,苏牧野追问:“刚刚你背对屏风,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几次耳鬓厮磨、缠绵悱恻,苏牧野分明感觉距离叶凤泠越来越近,可还是时不时被她猛然亮出的利刃戳的心头冒血,他清楚她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隐晦性格,以及凡是绝对留后手的狡诈心肠,但他仍然坚信她心里有他的影子。
她见风使舵、八面玲珑,他云诡波谲、变化多端,两个极难对人敞开心扉的人,凑到一处,必然会头碰头、脚踢脚。我见你光芒,也懂你鬼蜮,你辨我手段,亦明我艰辛。
一步又一步,一点又一点,我们在靠近着,可你为何会时不时推开我,你不知我忍得多么辛苦、压抑有多艰难么?
苏牧野磨牙,恨不能将怀中人,包成粽子,时时揣在怀里,可他又怕自己逼急了她,她跑的更远。
叶凤泠在苏牧野一句又一句的喃声细语里,垂下了头,她感受到苏牧野拂开她额头碎发,轻轻落下深情一吻,接着向下一路吻去,几多柔情、几多爱怜,更有数不清的真心真意。
她几乎就要被他的柔情攻势击溃,被按去心房角落的感情像一只狰狞猛兽,对着她的理智张牙舞爪,奋力嘶吼,不断撞击心门。
叶凤泠眼眶发热,她轻轻避开苏牧野清冽鼻息,轻轻出声:“你觉得你对我的喜欢能有多久呢?”
苏牧野闻言,顿住,他摩挲她脸,判断着她的想法,好一会儿,才低头轻吻她唇角:“虽然不知道以后有多久,但目前来看,我从未对一个人生出过这么复杂的感情,你是第一个。我……我要被你折磨死了……”
声音近乎于无,轻轻擦过叶凤泠的耳,钻入她心。
叶凤泠脸上红晕弥散,她咬唇,想走。谁知她向左用力,苏牧野便在右拽她,向右用力,他又从左用力,总之不让她脱离他怀抱分毫。
实在脱不开身,两拳捶去苏牧野的胸前。苏牧野却单手握住她的双手,浅笑:“判死刑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我怎么就不能是相见恨晚那个人了。”
他时刻笑着,实是颜口不一。
眼前的人就是她认识的苏牧野,却又似乎完全不一样。原来感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态度,他变得不再残酷冷厉,对她包容宠溺,还有着引人沉迷的疼爱。
“你见识过我的狠辣,看透我的手段,仍觉我风采夺人,是因为你我是同一类人。可如果有朝一日这些手段用到你至亲至近的人身上,你还能忍受么?若你到时厌弃我,我又当如何自处?”
“相似的人,总会被相同的气质吸引,因为人都自傲又自矜,但相似的人,也会讨厌彼此,因为太清楚太明白对方的心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
因为喜欢,所以远离,非常骄傲,从不依靠。
一无所有的叶凤泠,贫瘠的她,跋涉在荒芜的生活沙漠中,她丢弃掉曾经认为宝贵的那些枷锁品格,只剩一颗坚强的心,向着未知远方一路前行。
这是一场孤独的人生旅行,注定孤独,注定贫苦,她抛去自尊、割落自信、丢弃随性,最终捡起活下来的强大自我。拖着自我,扬向信仰的太阳,继续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叶凤泠脸色发白,嘴唇无法遏制地颤抖,眼角泪珠如线滑落,滴到苏牧野的手上、膝头、心坎儿。
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叶凤泠又张皇又心酸,泪水扑扑簌簌打湿他衣袖。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苏牧野在心里对自己说。
“照你这样说,因为我们相似,我们便不会幸福了?”苏牧野声音忽而轻柔,“你都不问我,就直接给我定了性,我就眼见你对我亲近之人用尽手段,而不斡旋其中?你是把自己看得太坚强,还是把我看得太懦弱。你对我这么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觉察到她在发抖,苏牧野轻而易举地把她搂得更近,空出的手钳住她腰:“阿泠,你为何不能对自己好一些,也给我、给你一个机会呢?你能对韩齐光流露情意,能对陆羽筠相见恨晚,为何偏偏对我如此苛刻!”
那一声温柔如水的“阿泠”,几乎让叶凤泠好不容易加固好的心房如堤坝决堤,可她还是如紧绷的弦:“与其在时光里相看两生厌,我更想寻一个看不透我的夫君,我希望自己一直是他心中的贤妻、仙妻,而不是嫌妻,你懂么……”
她轻轻抚摸上他仙人一般的脸庞,手指过处,如火电流过,天雷地火激起两人悸动。
苏牧野含住她指尖,呢喃,“这不是全部,一定还有别的?是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一阵见血,直击要害。此时此刻,叶凤泠觉得自己在被他一层层拨开,剥得精光,眼泪大颗大颗滚出。
一直怜香惜玉的苏牧野,勾着她下巴,冷冰冰犀利逼迫:“告诉我!”
叶凤泠哽咽出声:“喜不喜欢,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天人之姿、你权势滔天,你倜傥风流,世人皆闻君风采,喜欢你的女子殆不可数。我一个叶凤泠算什么,我没这个自信,做你心里的那个唯一。”
“你要我把心剖出来么?”苏牧野蹙眉。
“呵呵,彩云易散琉璃碎,没有什么会亘古不变。如果你对我有真心,何苦如此逼我。放过一个叶凤泠,当真这样困难?”
苏牧野心头冰凉如雪,恨声苦笑:“……为何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对不起,”这一次挣扎,苏牧野没有阻拦,他无力地垂下双臂,他要如何证明时间的不可被打败,他不是无所不能,他亦是凡人,有着凡人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
叶凤泠觉得难过极了,心里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可她也清楚,苏牧野对她是有真情的。出门那一刹那,她看见寒风拂过他的发,墨发白袍,抖动一片波涛汹涌,颤颤她心:“苏美人”连伤情神色,都艳丽如鬼魅。门口洗砚和墨盏看清苏牧野脸上神情,却面如土色。
叶凤泠想,若她没有经历过上一世,没有看到过那么多人世黑暗,没有见识过男人薄情,她定会信他的真情,愿意跟他一同走进庭院深深国公府。然而此刻,她只能留他站在洛水之畔的寒风薄雾中,站成一幅人间绝色的水墨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