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漫天烟霞艳得像是砸翻了染缸。
他头疼得厉害,耳边是嗡嗡的鸣声。心跳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后在整个胸腔回荡,极度的酸涩与钝痛后挤压出空荡荡的疲惫。
“予城?”身旁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久违的被人触碰的感觉让他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扭头,映入眼中的却是林柏轩惊讶的面孔。
“你还好吗?”林柏轩靠近他,眼里带着担忧。
他低头后退,背脊靠着车门,心脏在胸腔里一阵狂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他记得自己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大片暗红的伤痕,那是那场火灾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但如今,他的手背却光滑干净,没有半点伤痕。
傅予城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像是有一记重锤砸下,本就隐隐发胀的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喝口水?”林柏轩有些惊慌地从座位下拿出一瓶水递给他,他颤抖着手接过却没有喝,只是低头一边喘息一边竭力忍下狂跳的心脏,努力试图让自己从难以置信的现实里冷静下来。
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安静又诡异。
窗外的灯光混着晚霞倾泻下来,流溢在玻璃上,五光十色像是在灯海中游离。
眼前的人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但深邃的五官却并非成年后成熟稳重的模样,反而带着十六岁少年独有的热烈朝气。
“你这是怎么了?”林柏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上车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一副见了我和见了鬼似的的样子。”
“没事。”他调整了坐姿,垂眸默不作声地把眼里的惶恐和惊讶敛去。
“我没事。”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时候流行的最新款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旧型号,他解锁屏幕打开a,音乐软件的列表里全部都是他喜欢的纯音乐。
果然是回到了过去吗……
他重重咬了咬嘴唇,唇间蓦然蔓延开刺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那场火灾还没有发生。
平稳行驶的车开上了桥,降下车窗,窗外映着落日的江面像是一幅泼墨重彩的巨画,满目流光霓虹,绚烂到让人心生颤意。
他盯着那列既熟悉又陌生的歌单怔怔出神,一阵沉默之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打开搜索栏输入几个字,他在跳出的搜索结果里选中第一个按下收藏键,列表里整整几百首纯音乐,唯一一首民谣突兀得像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比起纯音乐,沈念更喜欢民谣,他喜欢那些用沙哑嗓音低声浅唱出的歌词,总说能从其中感受到别样的触动。
在他双目失明的时候,沈念总是唱这首歌来安慰他,久而久之,他就记住了这首歌的曲调。
此时已草长莺飞,爱你的人正在路上
我知他风雨兼程,途径日暮不赏
沉稳的男声低吟浅唱,左耳的耳机却突然没了声音,本来完整的一首歌,被生生割裂了一半。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一下重一下轻,歌声被肢解得支离破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听歌喜欢用环绕音是个坏习惯。
他拔掉了耳机接口,音乐骤然而止,价值上千美元的耳机线就这么被他丢出窗外。
时值六月,帝都黄昏的风里有着一整个盛夏白昼的燥热,晚风吹在脸上没有丝毫凉意,只会平添烦躁。
林柏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他知道对方的性格向来如此,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的情感缺失症在他的好友身上留下的伤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他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就识趣地开口挑起另一个话题。
“予城,你有想好暑假去哪里度假吗?”林柏轩开口,“之前定了罗马和瑞士,你……”
“我想去南方。”傅予城望着那片晚霞慢慢眯起了双眼。
明明这盛夏的晚霞通红似火,每次见到都会让他回忆起那场几乎毁了他整个青春的大火,可他却偏偏因为那个人爱上了这片艳烈苍穹。
“柏轩,我要去见一个人。”
我想去找他。
在那场彻底毁了我的火灾发生前,我想用这双眼睛好好记住那个人的模样。
鄙视我吧,我就是这么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