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鬼域的孟婆正躲在三生石后,露出一双眼睛,笑嘻嘻的看着陆判一边手忙脚乱的给要去投胎的鬼魂端着茶汤,一边急不可耐的到处张望,等着她回来。
孟婆躲着三生石后头正乐不可支,不料身后又是一个“陆判”出现,在孟婆身后将她的所有动作看了个全程。
“陆判”强忍笑意,“咳咳!”假意咳嗽两声,孟婆顿时面露尴尬,小心翼翼说道:“陆判,我错了!”
在茶摊前的陆判“恩!”了一声,孟婆面前的“陆判”随即从脚下升起一股烟雾。烟雾消散之后,一只杆黑毫红的悬空判官笔出现在孟婆眼前,此刻正笔尖对着孟婆。孟婆顿感无趣,心里悻悻然朝茶摊走去,判官笔则是静静跟在她身后,直到回到陆判手中。
孟婆有些丧气,低着头对陆判说道:“陆判,我回来啦。你走吧!让我来继续我的茶汤大业。”
陆判左右看看之后,以神念与孟婆说道:“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最近阎王很反常吗?”
孟婆点点头。
陆判又继续说道:“阎王今日喝酒过多,才吐露真相,原来是镇邪塔地底中有一上古时就被关押其中的大凶鬼火被人秘密劫走,阎王不敢声张,只得请教地藏王菩萨,地藏王菩萨却是两手一摊说他也没招,阎王由此恼怒不已。”
孟婆问道:“不知道被劫走的是谁吗?”
陆判沉思一会说道:“这只有阎王和地藏王菩萨知道,地藏王菩萨清心寡欲的,没有打算管;剩下的只有阎王,但是他又不能声张,所以他很郁闷。不过阎王调查之后发现似乎有人很早之前就将这大凶的鬼火藏起来了,而且就在鬼域之中,为此那人还在镇邪塔中制造了幻象,直到昨日阎王亲自前去巡查之时才发现。阎王知晓后,秘密派出了鬼狱天龙搜查了整个鬼域,但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孟婆也陷入沉思之中,虽然在人间之时,她心里有了一丝猜想,但是她也不敢往深处去想,毕竟是带那冤家还阳,在初道人说出对策之后,孟婆心里也抱着一丝侥幸,万幸的是最后这一丝侥幸成功了。
虽然因为最近阎王的不太正常,陆判也是一脸愤愤然,不过不能为阎王分忧让他也有些心里难受,不过这事可能就这么在鬼域里沉下去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老农陆林拖着锄头,垂头丧气的,后来带上的斗笠边缘在大雨中形成了一圈水帘,模糊了陆林的面容。
家中的黎老妇人做好早饭之后,分别在两个儿子门前喊了半天,东边瓦房开门时,把黎老妇人差点吓得三魂出窍,七魄不保,毕竟开门的是自己死去的孙子——陆骁。
黎老妇人差点没站稳,得亏出来的陆大金拉了一把,不然就已经摔进院里积水中了。陆大金将自己老母亲扶进屋内,让其坐下喝杯水压压惊。
强行咽下一口水后,黎老妇人仍是不敢相信,伸出手轻轻抚摸了陆骁的脸颊片刻,才出声问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翠立马拿出两夫妻夜里商量过的一套说辞,说道:“昨日我做梦梦到自己在一处林子里,一个娃娃朝我们一路走来,由远及近,走到跟前我仔细一看就是我们骁儿啊!我俩醒来之后就看到骁儿真真切切的站在我们眼前,我们也是不敢相信,但是我把梦里的事和这一结合,这不就是世人说的梦想成真嘛!”
黎老妇人被刘翠哄得一愣一愣,自己不由得说道:“这莫真不是菩萨显灵,就如同传说之中那哪吒三太子死后以莲藕之身再生一般?”
刘翠喜笑颜开的跟着说道:“正是!正是!我觉得就跟娘您说的一样!”
原本还在惊吓之中黎老妇人渐渐放下心来,心里只觉得是祖宗显灵,不忍后代受苦,才显灵了。
黎老妇人原本就极其宠爱陆骁,说是溺爱也不为过,家里人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陆骁对自己奶奶那也是比对自己亲娘还亲,毕竟在奶奶身边就如同有保护神一般,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那叫一个快活。
现在面无表情的陆骁被坐着的黎老妇人拉进怀中一阵亲热,让他很不适应,虽然还在熟悉这周围的陌生环境,但是这位老人却让他不是那么舒服,仿佛他就是那襁褓中的婴儿一般。黎老妇人见陆骁毫无反应,竟是一阵惊诧,嘴里连连说道:“噫!咱们骁儿怎的和奶奶不亲了!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陆大金憨笑道:“我的亲娘诶!骁儿刚刚回来,人还认不全嘞!您等几日,骁儿想起来了,必定还是跟您和以前一样亲嘞!”
黎老妇人脸上才又笑了起来,起身说道:“也是!让咱们骁儿好生休养,不着急啊!要吃啥就跟奶奶说哈!”
临到门口,黎老妇人才想起,拍了拍额头又转身说道:“我这老糊涂了,我是来喊你们吃早饭的嘞!快来啊!别饿着骁儿了!”
陆大金笑道:“娘,您先去,我们马上就来!”
黎老妇人心里带着高兴正从房里出来,就撞见心里哀痛到面无表情的陆仲银正打开门来,一只手里还抱着孩子,黎老妇人喊道:“仲银!仲银!诶!你怎么不理为娘啊!”
“啊!”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的陆仲银忽然抬起头,眼睛无力到抬不起眼皮的含糊应了一声。
黎老妇人连忙走到陆仲银身边问道:“仲银啊!你这是怎么了?娃娃还好吧!”
黎老妇人见陆仲银反应慢得很,顿时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从陆仲银身边进入屋内,先点亮了柜上的油灯,火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房内。
黎老妇人看见床上脸色苍白无比的罗惠闭着眼躺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忙轻声喊道:“惠惠啊!惠惠,你听得见娘的话吗?”说着,说着,黎老妇人就流出泪来,声音也逐渐含糊不清。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的陆大金、刘翠和陆骁正等着其他人,黎老妇人半天不见踪影,自己的老父亲陆林倒是先回来了,陆林眼见陆骁的第一反应和黎老妇人如出一撤,不过后来经刘翠又那么一说,陆林本来进门时忧愁不已的表情倒是舒展了那么几分,只是一想到多出一张嘴,就要多一份吃食,陆林眉头又皱了起来。
在饭桌上四人吃到一半之时,黎老妇人哭哭啼啼的拉着两眼失神,怀抱儿子的陆仲银来到了饭桌前。一坐上饭桌,不等其他人询问,黎老妇人便呜咽道:“惠惠。。。。惠惠没了!”
陆林听完筷子没抓稳,直接掉下一根,一旁的刘翠更甚,手里端着的碗直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碎落满地。刘翠愣了片刻,急忙离开板凳四处去归拢碎片。陆大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但是看着陆仲银抱在怀中的孩子,陆大金赶忙起来安慰黎老妇人和自己的弟弟。
刘翠在屋里兜兜转转的,去找那就摆在墙角的扫帚,路过数次也视而不见,只见嘴里喃喃道:“怎么,怎么会如此呢?这跟仙师说的不一样啊!惠惠,惠惠怎么会没了呢?”刘翠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陆大金本在安慰伤心的娘亲与没什么反应的弟弟,此刻自己媳妇刘翠又跟失魂落魄一般,陆大金顿时脑子里糊里糊涂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本来骁儿回来了是喜事一桩,但是看着家里人的样子,现在这喜事反而像成了祸事一般。
陆林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根筷子,心里不是滋味,家里最能干的就数二儿媳罗惠了。除开年轻时的黎老妇人,家里上上下下只要经过罗惠的手之后,都是清清楚楚,干干爽爽,不用人再操心分毫,刘翠都只能给罗惠打个下手。兄弟两家之间也之所以颇为和睦,也是罗惠在中间做了不少事。为此,村里人都说他们家取了个好媳妇,可这才刚添上孙子,罗惠却没了,这不是老天不开眼吗?
在饭桌前的一家大人都各有忧愁之时,陆骁悄悄起身,走到陆仲银身边,看见襁褓之中尚未取名的堂弟,竟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让陆骁心里产生了极为亲切的感觉。随即陆骁伸出手来,将陆仲银怀中的襁褓整个抱了起来,襁褓之中的婴儿见到陆骁也喜笑颜开,伸出小手在半空里抓着,陆骁就带着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哄他开心,陆骁脸上露出了在这个世界里的头一次笑容。
忽然间,陆骁与自己的母亲刘翠撞了个满怀,刘翠看到襁褓之中的孩子,像见了鬼一般,大叫一声:“啊!”吓得其余人一跳,然后刘翠跑着冲回了自己房里,双手用力将门关上,然后拼命用身体抵住,不停地摇着头,嘴里轻声念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那道人!是那道人!”
觉得刘翠极为反常的陆大金,紧跟着刘翠而来。在他敲门还未出声之时,正抵住门的刘翠听见着声音,竟是直接浑身颤抖着昏死过去。
饭桌上的陆仲银忽然低头一看,发现怀里没了孩子,直接站起身来:“儿子!儿子!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在哪里?”看到陆骁怀里正抱着自己儿子,陆仲银连忙将襁褓一把抢了过来,然后冲回了自己房里。
陆林招手让自己孙子陆骁又坐回饭桌上,一声叹息之后,轻声道:“骁儿,好好吃饭!”
陆骁点点头,又拿起桌上的筷子吃了起来。
陆林则是觉得自己有些累了,朝自己屋里走去。
屋外的雨还在倾泻不停,已经有水开始漫过了堂屋门槛,朝里渗了进来。陆骁吃完饭后站在门槛上,任漫过来的雨水打湿了自己的棉鞋也不管。
抬头静静看着天的陆骁,忽然伸出手一指,整座小院顿时被一处无形结界所笼罩,雨水都顺着结界朝外流去,连原本在院中的积水也随即褪去,整座小院之中仿佛没有雨水来过的痕迹。
紧接着一道闪光,一身紫衣的道人落在陆骁身后,单膝跪地,恭敬说道:“大人,我回来了!那些苍蝇已经被我处理了,不会有人发现您在这里的事。”
陆骁根本没听进去,头也不回的问道:“我是谁?”
紫衣道人想了想,说道:“您现在是陆骁,是陆大金的儿子。”
陆骁低头想了片刻,又重新抬起头再次发问道:“你是谁?”
紫衣道人,脸上表情虽然有些复杂,还是答道:“大人,我等的姓名现在在人间被提起会被天道发现,届时便会有各处敌人紧盯不放,所以现在不便说出来。但是您要相信,我是忠于大人您的!绝对不会做对您有害的事!日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大人自会知晓属下真名。”
陆骁见此,最后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紫衣道人顿时五体投地,跪俯于地,语气坚定的说道:“我等唯一目的便是协助大人恢复我族万年前荣光,重临人间。”
陆骁听完不再出声,只是转头望向西边那还没关上门的瓦房内。
紫衣道人见此,眼神微动,轻声说道:“大人,要不要属下将这家人。。。”
紫衣道人话还没说完,陆骁冷酷的声音便传入他的耳边:“不要做这种我没有允许的事,不然我会杀了你的!”陆骁说话间一股邪气仿若自天地而生一般,刹那间环绕全身。
紫衣道人旋即浑身发抖,眼含热泪,激动不已的说道:“属下领命!”
陆骁下一秒又恢复正常,平静的说道:“你走吧!没什么事别来!”
紫衣道人立刻答道:“遵命!”然后银光一闪,消失无踪,随即大雨又落满小院之中。
西边屋内的一阵婴儿啼哭声将陆仲银快要死亡的思绪又拉了回来,眼前有些恍惚的陆仲银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将门关上,然后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轻声哼唱道:“哦!哦!乖娃娃!不哭!不哭咯!我们来看一看娘亲在做什么!娘亲在。。。做。。。什么。”话音还未落下的陆仲银忽然放声哭了起来,久久难以平静,襁褓中的婴儿也随之一起大哭。门外的陆大金刚将自己的媳妇刘翠安置在了床上,此刻在门外听见自己弟弟如此哀恸,心里愈加不是滋味,想了想还是回到了自己屋里,看着些自己的媳妇,免得再有什么变故。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汉子的哭声逐渐弱了下去,从一开始咆哮的哭声到后面嘶哑的哀嚎,陆仲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在得知罗惠离世的那一刻就已经随之一起散了。
直到流下两行血泪之后,陆仲银无力的跪倒在床边,昏死了过去,襁褓中的儿子似乎也哭累了,已经沉沉睡去。
白天入夜,在这原本还是喜气洋洋的土坯小院里,忽然陷入了古怪的寂静之中,唯有天地间无人去管的雨水仍在不知疲倦的砸落在落霞洲中。
落霞洲中某处的瘟神已经被镇狱魔神就地打杀,魂飞魄散。虽然瘟神已去,但是瘟疫仍在,随着到处溃堤之后蔓延到各处的洪水,越来越多的人染上瘟疫,随即死去,落霞洲一时间成为了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乌云之中原本隐藏的几个漆黑身影,此刻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的人间大地,他们还在等着这场天灾的最后一刻,好去收获这些好不容易从天庭那里讨价还价得来的“吃食”。
落霞洲中那些还留有一丝性命的凡人,无不在颂念着某一位神灵的名字,祈求着保佑,祈求着活命。随着灾祸愈大,这些凡人在颂念之时的念力就会愈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以生命为代价出现的念力,从各处升起,随即汇成金色的河流涌上那三十三重天,贴在不知哪位神灵身上。
而土坯小院中的陆骁与还未取名的堂弟,则是见证这惨烈人间的初生者。日后这眼前的人间会是怎样,陆骁还未有所察觉,但是他知道这人间必然不会永远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