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呃,丞相……”秦轲刚说了几个字,躺在地上的高长恭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确实是秦轲熟悉的脸,有着和师父十分相似的五官,一双眼睛里饱含着忧虑与智慧,斗篷内一身宽大儒袍衬得他高大身形更加伟岸,青色的纶巾随风而招展,带着几分出尘的味道。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似乎是因为望见了秦轲,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此刻的高长恭却已经愤怒地对着诸葛宛陵喊了起来,声音洪亮仿佛在庙中一声雷霆炸响:“你来做什么!回去!上次就已经说了这件事情你不要搀和,难不成听我一次就这么难?你是脑子坏了还是喝多了?”
秦轲被这一声怒喝惊得一抖,面色古怪地望向高长恭,有些不明白这个人干嘛突然这样愤怒。
难道是因为关心诸葛宛陵的身体,不想他不远千里而来有所损耗?但这态度又有些不像。
对了……诸葛宛陵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秦轲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要知道自己找到这里,全靠小黑那种超人的直觉,而诸葛宛陵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怎么……
不。
一个行走在大雨里,却浑身只有布鞋沾染雨水的普通人?恐怕只有傻子才会觉得这很合常理。
“你帮我的已经很多,但有些事情,我不能都推给你去做。”诸葛宛陵并没有因为高长恭愤怒的骂声愤怒,反而是温和地安慰道,“何况这本来就该是我的事情。”
高长恭努力地支着身体,却因为身上的伤势无法动弹,好似一个软弱无力的孩童。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要对诸葛宛陵发出自己的控诉:“迂腐。如果荆吴因为你的自私而倒塌,那你才应该后悔!那些相信你的下属甚至百姓更应该后悔!”
诸葛宛陵没有回答,只是解下身上御寒的斗篷,默默地披到了高长恭的身上,遮住了他一身的褴褛,也给了他一些暖意。
“放心,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死去,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诸葛宛陵轻声说道。
他说的是真话。而当他重新站直身体,把目光穿过秦轲望向那在角落里如血一般的红衣时,眼底里翻涌着的是无数复杂的情绪。
其实洛凤雏也早已经睁开眼睛,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定在诸葛宛陵的身上,却始终没有发声。
如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从黑暗之中绽放出火焰与光,一切事物都在倒转,记忆的海洋里,浮现出的都是过往。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洛凤雏冷冷地说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是诸葛宛陵,还是诸葛卧龙?”
秦轲还沉浸在一种刚刚揭破谜底的震惊之中,但当这个真正的谜底在这时候骤然揭晓的时候,脑中几乎嗡地一声就变成空白。
“诸葛宛陵就好,从很早之前,诸葛卧龙就已经死了,就算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也只能是荆吴的丞相诸葛宛陵,而不是以前那个人。”诸葛宛陵轻声叹息道。
“你装神弄鬼的样子,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洛凤雏深深地注视着诸葛宛陵,似乎是想要从中找出过往的影子,最后眼神中光芒一黯,“如果你想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破军就在那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尽管从未和人倾诉,但洛凤雏必然是想过和这个人重见的样子,然而真正的相见永远都会出人意料。
过往早已经如云烟散去,甚至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个恣意张扬的人早已经不同,那么又能再说些什么?
不。至少她绝不会认输,哪怕死去,她也要怀着那颗复仇之心消失在人世间,这样才能真正刻进他人的心中。
因为除此之外,她已经一无所有。
“没什么可说的吗。”诸葛宛陵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随后带着几分苦涩地道,“其实来之前,我倒是想过很多话,很多解释,只是一直害怕你不想听。”
洛凤雏静静地望着他。
“可如果我不说,或许此生再没有机会再说。”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秦轲怔怔地看着那靠在树下,显得有气无力的高长恭,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如果说秦轲从以前还只是有过几次无理由的猜想,且最终都被“这怎么可能呢”的自嘲所推翻,今天发生的事情,却彻彻底底地把以前他自认为的幻象,变成了现实。
可为什么,他却一点不高兴?
是因为师父骗了他?还是因为师父已经跟当年不一样,甚至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大概两者兼有。
回想起刚刚诸葛宛陵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用那种曾经让他无比温暖的语气说“阿轲,你先带着长恭出去,我想单独跟她说些话。”的时候,秦轲才能从那副身躯身躯上依稀看见当年的影子。
诸葛宛陵从来不叫自己阿轲,而师父一直都会亲昵地喊他阿轲,并且一点点教他读书识字、修行钓鱼。
高长恭双目无神,可以看出他现在十分的疲倦,而且也十分担心那个在旧庙里的人的安全。
“我是知道一些,但其实也不比你知道得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