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面对着一柄寒意森然的剑刃,洛凤雏依旧保持着一贯以来的平静,仿佛破庙的这一端拔地而起的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哪怕是悬于头顶的天际都无法压制她的自信与孤傲。
曾经她也逃过两次,狼狈不堪,天地辽阔,自身如同草芥,但在她的心里,那个会流泪,会发抖的洛凤雏已经死了。
尽管秦轲觉得自己的猜测很玄乎,但这几天与洛凤雏相处下来,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直觉这个女人其实是个死人,或者说,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追求着自我毁灭。
哪怕她真的如愿以偿杀死了那个“负心人”,她的脚步也绝不会停止,杀戮也不会停止,她只会冷漠地享受自我毁灭的过程,并让更多的人、事、物与她一同堕入死亡深渊。
是因为师父辜负了她,所以才变成这样的么?
如果他杀伐果断,这恐怕会成为他一生中最高光荣耀的时刻吧?
毕竟连元锋那样的大宗师,都感叹此生能与圣人一战,当死无憾了,而他的面前,此刻正有一个可以手刃圣人的绝佳机会……当然,他想到的不是扬名立万,也不是这一举动会否令他的心境更上一层楼,他的眼底不停翻涌着大团的红色,有洛凤雏已经破败却仍旧鲜艳的红色衣裙,还有他想象出的当断剑刺入这个女人胸膛后,可能会喷薄四溅的金红色血花。
他突然浑身一颤,努力地甩了一下脑袋想要将那红色抛开,他发现自己竟惧怕见到那样的场景。
“杀了她!”仿佛是南阳郡那些葬身火海的人们对着秦轲在嘶吼。
“杀了她!”高长恭低沉的声音与外面的闷雷一同炸开。
“杀吧……”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声音,最后他在洛凤雏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也看到了这两个字。
“她这是在渴望解脱吗?”秦轲自问道。
他闭上了眼,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怯懦,经历过这么多,他早已不是那个怯懦的乡村少年,他的剑上、手上早已沾满了各种人的鲜血,可为什么,他在面对洛凤雏的时候,心中只有无尽的怜悯,还有……不舍?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破军断剑也颓然地从他手心滑落。
他惊异于自己的这个念头,他甚至怀疑自己刚才与洛凤雏对视的时候,是不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蛊惑……
洛凤雏用她清冷的双眼盯了一会秦轲的脸,然后默默地移开了目光,没人察觉到在她的平静之下,似乎也掠过了那么一瞬的惊疑。
秦轲捡起破军,面露苦涩地走到高长恭身边,摇头道:“我做不到。终究是师父对她不住,如果我杀了她,岂不是让师父又背了一层罪孽?”
“这世上哪有人会管你罪孽不罪孽?人们只关心你是活人还是死人,活人能把故事说给别人听,而死人只能被人放进故事里去说。”高长恭依旧全身无力,所以只能靠在柱子上冷声道:“她太强了,而我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破境,所以只能趁现在这个机会,一举杀了她,以绝后患。”
“不能把她关起来吗?只要不让她去滥杀无辜就好。”
“什么笼子能关得住一个圣人?”高长恭用力支撑着身体,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焦急:“你如果现在放过了她,日后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到时如果她要进建邺城,你又能拿什么去挡?”
狂风在旧庙之外肆虐飞舞,呜呜呜的声音好似一群催命的鬼在嚎啕,秦轲的面色也越发难看,高长恭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个人可以变得如此威严,如此可怕,如此令人无法反驳。
秦轲尝试着再次举起破军,又放下,再次举起,往复三次,最终他连洛凤雏的身边都不再敢靠近。
其实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可无形中偏偏有什么东西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甚至每一次都轻轻抚平了他心中不断燃起的杀意,让他的心一次一次地归于平静。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洛凤雏终于说话了,她讽刺高长恭道:“这就是荆吴人人敬仰的战神?如今只能靠逼迫一个孩子来逞英雄,你不觉得很可笑?”
高长恭眉头一横,同样不甘示弱地回应道:“可笑的难道不是你到现在还忘不了他,让我想想,该不会你这一身通天的修为,也是为了他而修成的吧?”
也不知是不是被高长恭刺中了某处软肋,洛凤雏的周身骤然寒意四起,冷得仿佛极北高耸的冰川:“等一会儿,我会先杀了你。”
“请便,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等一会儿可不行,得等两会儿。”高长恭居然嘿嘿笑了出来。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还是先想想能不能见到明朝的太阳吧。”
“那不劳您费心,我刚好对着窗口,肯定比你先看到太阳。”
“早知道你嘴这么贱,刚才应该先烧烂你的嘴。”洛凤雏努力地想握起拳头,却发现手指头都不大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