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妃走到石头跟前,蹲下身来:“石头,别责怪自己,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又怎么知道会发生那些惨剧呢?冤有头,债有主,总有人该对这件事负责,但绝对不是你。”
石头的眼睛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恕妃:“谁是头,谁是主?是朱元璋对不对?”
“嘘!”恕妃赶紧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四下张望,“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否则小命不保!”
“我才不怕!他就凭钦天监一句话逼死一对母子,他算什么开明君王?他连畜牲都不如,虎毒不食子,畜牲都不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并不只是钦天监一句话。??妃真是命苦,生你前几天碰巧朝廷出了一件大事。”恕妃把石头扶起来。
“哼!又有什么大事?”石头无奈的苦笑。最坏的结局和最荒谬的理由已经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对他来说能算是大事呢?
“这事和高丽国有关。当年女真意图抢夺高丽的国土,高丽派使臣到我国求援。可那使臣居然在酒馆里骂皇上,被朝廷的大臣听见了,报告给皇上。皇上要找他治罪,他却像空气一样消失了。之后皇上冷淡了??妃,因为??妃是高丽人!”
“什么???妃是高丽人?”石头大吃一惊,抓住恕妃的胳膊,“那我也是……”
“对,你有一半高丽血统。凑巧,??妃就在那时生下了你,你又是重瞳,皇上怎能容得你呢?”
“难怪,难怪我娘说宫里容不得我……”
“石头,皇上的江山比什么都大,比亲情大,比人命大,你也要体谅皇上。”恕妃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她深深知道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抛弃的时候,体谅是报复的助燃剂。
“石头,我和你说的这些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李家会面临着满门抄斩的危险。”
恕妃无微不至,所有石头想不到的,她都会替他思虑。
石头点了点头。恕妃端起粗茶品了一口,尽管粗糙,但却沁人心脾。
石头从瑶月宫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不过他最根深蒂固的疑问还是没有解决,那就是人性。
他永远都想不通,一个父亲怎么会对自己的妻儿下手。
背负着对朱元璋的痛恨和对??妃的同情,他回到了李府。
穿过院子和长廊,争奇斗艳的花朵向他频频示好,希望他驻足欣赏片刻。
然而他的眼里蒙上了灰色,那种可以无时无刻发现美的本领已经丧失。
回到屋里,石头缓缓走到铜镜面前。
他低着头,沉思良久,最后鼓足勇气用袖子抹去铜镜上的灰。
镜子中一张失去光彩的脸无助的望着他,那双眼睛凄苦哀怨,就像是他曾经在街头看到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们没有家,没有亲人,不知道为谁活着,为什么活着。
忽然那双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因为它们只是一双普通的眼睛。
虽然无神颓废,虽然找不到归属,但是它们平凡无奇。
侥幸和窃喜涌上石头的心头。
他睁大双眼贴着镜子,清澈透亮的瞳仁清清楚楚的映在镜子里。
每一只眼睛里分明只有一个瞳仁。
他不是那个重瞳的可怜孩子,他的父亲不是朱元璋!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后退一步,睁开眼睛,镜子里的瞳仁依然只有两个。
他再前进一步,重瞳没有出现。
“娘是不是搞错了?我根本不是皇子!我不是皇子!”他兴奋地歇斯底里狂叫。
镜子里的脸扭曲变形,激动的向他贺喜。
那双眼睛闪着光亮,就像赤焰一样激情四射。
火焰越烧越旺,他的瞳仁渐渐向四周扩张。
又一个更大的瞳仁出现了,大瞳仁包着小瞳仁,好奇的看着他。
石头惊慌的把脸贴在镜子上。镜子里的笑容凝结了,不过每只眼睛里依然是两个瞳仁。
“怎么回事?另一个瞳仁是从哪冒出来的?”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铜镜。
铜镜前后摇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耍我?我到底长什么样?”镜子里的重瞳恶狠狠的瞪着他,责怪他不喜欢它们的存在。
“滚蛋!”石头脱下身上的衣服罩在铜镜上,无力的瘫软在梳妆台的桌角旁。
李夫人不知道石头已经得知了更多有关于他身世的情况。她希望在时光的流逝中,石头可以淡忘这些痛苦,至少可以把它们埋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永远不要揭开。
石头在遗忘和报复之间徘徊。他倾向于遗忘。
如果他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忘了自己的身世,自己还是李家的亲儿子,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可是他常常问自己,真的会恢复原样吗?
轩辕寺的阳光比皇宫灿烂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心狠手辣,灭绝人性,只有虔诚向佛,慈悲为怀。
无论有喜事还是伤心事,轩辕寺是石头最常来的地方。
宝通会告诉他乐极生悲,也会告诉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