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蓦然浮现出幼时甄仁每每在外赌输了钱,必回家打骂她们母女的情形,手臂骤然被人戳了一下,惊得她将身前桌上的银著打翻在地。
甄瑶笑盈盈的从甄鸿文手中接过了用油纸包着的点心,方要回桌时一只脚正踩在了圆滚的银著上,登时滑倒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的疼痛丝毫不及她出糗的难堪,甄瑶立时撑起身子,噙着一汪泪水,大步走向甄妘,将筷子狠狠拍在她桌前:“你敢存心害我!”
甄妘并未回应她,却不由自主的将眼打向了甄鸿文,瞧见他眼中的犹豫后,眸光不由黯淡了下来。
她缓缓收回目光后,站起了身子替甄瑶拍了拍她身上的微尘。
“你莫要动我的新裙子!”她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反惹恼了甄鸿文,“行了,她也不是有意,不许胡闹了。”
见甄鸿文动了怒,林氏也不敢再稳坐在椅上,忙起身劝和道:“老爷忙了一日,定乏了,我来盛一碗汤先润一润。”
“她如此跋扈,亦是教你惯的。”甄鸿文推开了林氏送过来的汤,自顾自的吃起了菜。
甄鸿文甚少会在众人面前驳她的脸面,当下林氏便面色难看,怏怏不乐的坐了下来。
原本还想与他说今日碰见了靖安侯夫人的事,当下也不敢开口了。原以为那个遗失的嫡女寻不回来了,一直以来她都是预备将甄瑶嫁过去的,如今竟还回来了。
林氏端起了银箸,悄悄觑着眼瞧着甄鸿文,却也瞧不透他的心思。这几年,他从不曾提及当年与靖安侯府定下的婚事,难不成,就是在等这个女儿回来?
甄鸿文进了几口菜后,将一道香酥鹌鹑往甄妘跟前推了推:“回了家,便多吃些。”
瑶儿一向任性,方才定是自己多心了,他顿了顿,又道:“怎的还穿的这样素净?叫人买几件新的衣裳来。”
林氏忙跟着道:“老爷安心,我会安排下去的,尽着妘儿喜欢,从外头请人专门做的才好。”
闻言,他略颔首,再无话。
用罢饭后,甄鸿文先起了身子。向外走了几步后,似想起什么一样,回身对林氏道:“过两日是花灯节,你领着妘儿去泗水街转转罢。”
林氏还未来得及应承,便被甄瑶的话打断了:“爹爹,我也要去!”
甄鸿文忽而顿足笑了一瞬,“你平日不是最厌观花赏灯的,今儿怎么又要去了?”
“那是以前,现下我又想去了。”甄瑶仰着头,轻哼着说道。
若不是她打听得景溪哥哥后日会在泗水街,她才不稀罕和甄妘同去。
甄妘探手触及腰间的玉佩,思忖了半晌,回道:“便让瑶儿同我一起去罢,如此,就不必劳烦姨娘了。”
甄鸿文怔了一回神,这还是她回府后,第一回向他提的请求,便道:“你们当心些便是了。”
说罢便挥袖离席了。
*
两日后。
“怎的又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奔丧似的。”甄瑶见她仍然一身白锦,头上也只半绾着简约的髻儿,一副柔心弱骨的模样,不由得便生气起来。
一旁跟着的秋夕听了,忙悄然抬头望了一眼甄妘,暗中扯了扯甄瑶的袖子。
甄妘进府的时候,她便也隐约听说了,大姑娘的养母自戕了,想来这素裳便是为那位母亲穿的罢。自家姑娘向来被夫人娇惯的口无遮拦,便赶忙提醒着。
“秋夕姐姐,你拽我作什么?”甄瑶一面不满的怨了一句,一面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她略显焦急的往前面探瞧着,只不见宋景溪的影子。
秋夕正无意间瞅见了坐在不远处楼阁上的宋景溪,忙附在甄瑶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甄瑶目光随着瞧了上去,果见宋景溪正斜倚在靠栏的雅座上,一身月白缂丝锦缎,高束起的墨发恰好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露出来,浓眉朗目。便是因着这副皮囊,她从幼时在靖安侯府第一回见他,便总忍不住想与他在一处。
她双颊不由得泛起了一片绯红,微咬着下唇,方才对甄妘蛮横跋扈的神态此刻已全然不在了。凤眸瞥了一眼甄妘,眼底又生出一股厌烦,她绝不能带甄妘同去,她不愿让这等狐媚女子出现在景溪哥哥眼前。
甄妘见她不住的揪扯着手中的帕子,面上尽是焦躁不安,便趁势从一旁铺子上买了两盏杨梅汤:“走了这许久,想来你也倦了,喝一口解解乏罢。”
甄瑶抬眸扫了她一眼,正要偏过头不理会时,秋夕替她接过了:“谢大姑娘。”说罢便端至甄瑶眼前,向她递送了一个眼神。
“哎呀——”甄瑶佯作诧异,瞥了一眼她裙上的污渍:“我可不是有心的,你还是回家去换一件衣裳罢。”
一旁的秋月见姑娘的白裙上染了些汁子,忙俯身拿帕子擦拭着:“姑娘,那头有家客栈,姑娘先在那里候着,我去回府取件新的来。”
“你倒是个忠心的!”甄瑶原想趁此将甄妘打发回府去,却教这丫头横插了一脚,“不过,我可没功夫陪你等着的。”
这句话,她是对甄妘说的。说罢便领着秋夕先走了。
-
“欸,景溪,那不是你的小未婚妻?”
坐在宋景溪对面的男子转身取酒时,正瞧见微提裙角款款走上楼的甄瑶。
宋景溪闻言,眸中闪过一缕光,忙转头瞧过去。见是甄瑶,点漆般的眸子不由黯了下来,眼底透着一丝不耐,抬脚踹向了桌角:“闭嘴!”
桌子被他一脚踹的往前滑了半寸,幸好那人及时接住了身前的酒盏,不至于洒在他身上。他只当宋景溪是恼羞成怒了,也不怨怪,反笑着瞧着甄瑶。
“景溪哥哥——”她这一声娇滴滴的轻唤,惹的宋景溪眉头拧的更紧。
宋景溪身侧的男子见势也忙让出了位子,笑着道:“甄姑娘请。”
甄瑶垂着眸,耳根通红,缓缓挨着宋景溪落了座。正斜眸去探瞧他时,只见他墨眸凝睇着手中的酒盏,一下一下的转着,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时也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见宋景溪静默不语,那几个公子哥儿恐冷落了镇国公的女儿,便都与她搭着话儿。
甄瑶的心思自然不在他们身上,胡乱应付了半个时辰后,终于耐不住了,鼓着一股子劲才转向宋景溪:“景溪哥哥,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宋景溪蓦然起身,眸子定在了窗下桥边着素色衣裙甄妘的身上,撂下一句:“回见。”便单手撑着凭栏从内跃出至走廊上,快步下了楼。
“世子——”阿青全然跟不上他的步伐,又恐开罪了甄府,只得顿足作揖道:“姑娘恕罪,我家主子,向来便是这个急性子。”
四下还有旁人,甄瑶只得缓缓扯了一抹笑:“景溪哥哥定是有要事在身,无碍的。”口中虽如此说着,手中的白绢子却已被撕扯的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