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额,哪有人特意请人出来看柳絮,还带了口罩防止对方过敏的,“我对柳絮不过敏~”
“那还好,”她将口罩放回书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怎么样,今天课多吗?”
“不多,都大四下学期了,早过了大一大二那种把周末排进去都排不完课的日子。”
她慢慢转过头,挑眉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学长,你这是在拉仇恨,会四面树敌的知道吗?”
他忽然想起,彼时她还是个大一的新生,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怎么,难得有个空闲的下午,就约我看柳絮啊?”
“看柳絮怎么了,柳絮多好看啊,你看啊,在东坡先生笔下它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惜时惜春之物,在章质夫眼里是“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娇柔怜爱之物,在贺铸心里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寄情之物,多有深意,不是?”
他瞧着她搜肠刮肚认真背诗的样子,起了逗弄心思,“好,那我一下午就在这儿,听你弘扬我大天朝古典诗词之美,顺便提升一下文学素养~”
“小瞧谁胸无点墨呢……”他听见她低声嘀咕。
“……”。
“对了,送你的。”她转过身去,拿起旁边石阶上那本厚厚的书,递到他手里。
他略微怔了怔,接过,打开的书页上刚好落了两团细小的柳絮,如雪一般,纯粹无暇,《世界著名建筑集》,翻了一下,纯英文的,上面收集了近千世界著名建筑。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却没发现脸上浮起了一抹微红,“一直想送你一件礼物来着,但是发觉你好像除了建筑,也没什么其他爱好,专业书,平时都有课本,就,在书店逛逛,随便挑了一本建筑书籍里偏美学欣赏的。”
随便挑一本,这可是他找了许久的精装珍藏版!大的图书馆都没有,即使在某个书店有缘得见,恐怕也早已成为镇店之宝,不会随便售出吧,“为什么会送我礼物?”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送就送呗,”她的双手在面前搓了搓,“怎么,不喜欢啊,不喜欢还我!”
“哪有送人东西,还收回去的。”见她伸手就要抢他手里的书,顾泽眼疾手快,立即把书高举在空中。
她俏皮一笑,眉弯似远山流水,坐回原位,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彩笔,一张正面印着大片蓝天白云,藤花青巷的书签,快速在书签后面写下“toarchitectgu”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母,然后把书签放进书的第一页,“我可是从来不轻易给别人写字的,这样就知道是谁这么别具慧眼,能从茫茫书海里一眼就挑中了这本让顾大建筑师,这么爱不释手的书。”
他看着她近乎任性霸道的行为,突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易阳”
“嗯。”她把彩笔放进书包里,低着头回应他。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交往一个多学期了吧,他还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
“啊,”她扭头看他,突然像明白什么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怎么,你要送我东西?”
“怕你以后回忆起来,埋怨自己大学时找了个很抠门的男朋友,心态不平衡,报复社会。”顾泽悠悠开口。
“那你得把余生送我了,我喜欢的东西那么多,整个大学你也送不完,我毕业以后,还是会报复社会的。”
“……”
见他沉默,她突然就笑了,“开玩笑的,我喜欢a城的柳絮,飘飞的时候,像极了我们家后面那一片白茫茫的芦花,上学之前,每到秋天,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和外公在满院的绒絮里看书,所以,你陪我看柳絮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那你看的第一本书是什么,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麦田的守望者》。”
“你那么小年纪,就能读懂《麦田里的守望者》。”他略微惊讶。
“不是美国作家杰罗姆·大卫那本著名中外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是《麦田的守望者》,只是同名,四几年出版的,一本中文故事集,现在肯定已经绝版了,当时都是外公一字一句读给我听的……”然后,她给他讲了那本书里,她最喜欢的,一个关于远行与守望的故事,她讲得那么认真,以至于他听得入了心。
倒垂下来的柳条,在他们周围随风荡漾,投下斑驳的倒影,他看见她密长的睫毛在影子里眨了眨,“易阳,你想家吗?”
“不想,”她摇了摇头,“外公以前常唠叨的一句话,婉约点说是“随遇而安,泰然处之”,现实点就是“内心没肺,没有一点适应障碍。””
那一刻,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顾泽对这个名义上的女朋友生出了一丝心疼,第一次他主动握了她的手,冰凉如四月的夜,他感觉她挺直了背脊,然后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操场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成了背景,他们就那样牵着手,看了一下午的特殊的“雪”,直到夜幕投下纯净的钴蓝,他才送她回宿舍……
那些原本已经遗忘的场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场柳絮勾起,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那样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顾泽打开电台,是歇斯底里的男高音,随手切换,温婉的女声在唱,“我们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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