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菲尔(1 / 2)

她的月事来了。

当然,她已经年满十六,每月一次的血红风暴早已是家常便饭,虽然和别人谈起月事称不上是什么羞耻的事……但看着一个七英尺高的骑士帮自己洗沾了血的裤子和床单(她确信对方会出于忠诚和谦逊而坚持这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把桑丘打发去捡柴后,萨拉菲尔塞好了止血棉,顺便处理掉了被血浸湿的衣物,一边缓慢舒展着肩膀,一边感受着腹肚轻微的坠痛。

时光好像忽然倒转回了四年前,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双腿流出血,并不是很疼,但她还是被吓得手足无措,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而言,这大概是比天塌都更具冲击力的事情。

当时的她也像现在一样,背着所有人默默将脏了的被单和裤子洗干净,然后默默离开了村镇,只留下一封套在告别信信封里的遗书。

萨拉菲尔还记得里头的内容,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得了绝症,便处理起了自己的身后事:脸上少了一个眼睛扣子的小熊娃娃、哨笛和绿钱袋留给了巨魔歌手,小刀、红钱袋和两块钢矿留给矮诗人,蓝钱袋和木匣子里的菖蒲归蓝大夫,她的衣服和红鞋子归小雀斑,那一小袋铁矿给水果汤旅店的老板。

信的末尾,女孩还伤心地流了两滴眼泪,墨迹晕成了一团……幸好她这么做了,因为落款是“爱你们的断指头”,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这句话,她还不如真的去死。

虽然她很快就被他们找到了,也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但她还是没能讨回红钱袋和两块钢矿,矮诗人真是一个大烂人,她再也不会在对方喝醉了之后把他从自己的呕吐物里拉出来了。当时自己朝他脸上吐口水了吗?希望如此。

想着想着,她竟萌生出一丝倦意。腹部的痛感愈发清晰,像是有一只手在拉扯她的肠子,脑袋却越来越昏沉,身体也越来越重。

树林间的阳光愈发黯淡,她阖上眼睑,放任自己沉入梦乡,以为回忆会把她带回十二岁的黑岩城,她却梦到了十岁的君驻城。

除了疼痛,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梦中也会感受到痛吗?),梦里那个男人没有让祭司为她用烙铁封掉伤口,于是那根已成幻影的无名指就不停地流血,血泊不断向外蔓延,浸湿了她的脚掌,浸湿了裤子,浸湿了干草堆……

她能流那么多血吗?

温热的液体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不断上升,渐渐没过了她的腰,她的肩膀,她的脑袋。

尽管无法呼吸,却有一股眷恋与安定充斥在心头,她将身体蜷缩起来,放任自己在血的海洋中徜徉。随即,血液变得滚烫,如热油般沸腾——她却感觉到了舒适,感觉力量重新回到了这具身躯里。

“奥因卡什……遗落的骨血……”

什么声音在她耳畔呢喃着,是一个女人,她是谁?

血变成了火,她的身躯在烈焰中焚烧,像是一根灯芯,黑牢在火焰中化为残骸,她长出了翅膀,飞向空中,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渺小。

“奥因卡什……世界的眼……”那女人仍在呢喃,“三是谎言的数字,答案藏在第四把椅子里……”

你是谁?她想这么问,口中吐露的却是风暴,云雾被风压搅动,仿佛一具枯朽扭曲的身躯,遂又四分五裂,沉沉地朝地面压去,雷鸣藏在云层深处,像是自远古传来的怒吼。

“奥因卡什……湮灭之女……”那声音渐渐远去,唯有余音如咏叹般在耳畔徘徊,“前往深渊的子宫,啜饮智慧之血……至高的权柄只能被取出两次,一次新生,一次死亡……”

她就这么翱翔在天际,穿过农田、城堡和森林,直抵世界的尽头。

吟游诗人巧舌如簧,歌谣中的叙述却并不全是胡言乱语,世界尽头被无穷无尽的风暴壁垒环绕,但并非天衣无缝,她捕捉到了那道缝隙,毫不犹豫地穿过它(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身体在黑暗的拉扯中失去了形状,又在壁垒之外汇聚在了一起。

然而壁垒的另一侧并非鲜红深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如城堡般巨大的晶核心脏,散发出盈盈的蓝光,嵌在丝绸似的黑夜中,无数蓝色的光带向四周蔓延,仿佛一根根细长的血管,越是远离心脏,光带便褪色成纯粹的银白色,像是一捧洒进墨汁里的珍珠母粉末。

许多姿态各异的天体沿着光带缓缓移动,有的呈现出铁锈似的深红,体表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有的像是枯朽的老人,被枯黄色的粗壮藤蔓所覆盖,有两颗天体离得极近,黑白两色互相环绕,都在从对方身上汲取颜色……

萨拉菲尔向前移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但她的确在前行。

穿过一段天体碎片的汇聚带,她回首望去,明明没有飞很久,那些残骸却倏地离她远去了,远远瞧着像是一团不起眼的尘埃。

“啊,是新生的孩子呢。”一个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从未听过这种语言,却领会到了言语中的含义,“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新的星屑诞生了。”

萨拉菲尔回过头,是一名穿着奇装异服,有着一头红色短发的女孩,她手里提着一盏灯,散发出和晶核心脏一样淡蓝色的光芒。

“唔……”对方在看到她时似乎也有些吃惊,“原来是……啊,上一次见到您的同族还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说了什么?萨拉菲尔吃力地想着,本能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里是哪儿?”

“星河光带,一切的源头。”女孩温和地回答,“不过照理说,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属于您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还不到化作星屑的时候呢。”

“星屑?”她愈发困惑了。

“不必了解得太清楚……或者说,不用了解才是最好的。”女孩叹息一声,但很快又露出了微笑,“我依稀还记得您的星星在哪儿,就让我送您回去吧……不过我们最好避开大衮位面,虽然我经过那里很多次,但每次留下的感觉都不太好。”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萨拉菲尔看到了一个正在移动的小点,因为距离很远,她得眯起眼睛才能看得更清楚,那是一个扁圆的、后面拖着一条长尾巴的灰色天体。

“看到那个正在移动的星星了吗?那就是瑞博恩(Raybourne),您的位面就在那上面,很好辨认呢,星河光带很少有这么敏捷的星星。”女孩感慨道,“虽然现在看上去灰扑扑的,但有时它会非常闪耀,像是在光带上游动的银色魟鱼……有许多位面上的生命会在星星将死时循着它的光芒,在瑞博恩落地生根。”

她盯着那颗魟鱼星星,一眨不眨:“可它看上去离我们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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