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她怔然之时,桑丘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单膝跪下,轻声道:“我很抱歉,萨拉菲尔阁下。”
“……为什么要抱歉?”萨拉菲尔感觉自己的脸像是冻住了,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她大可面露讥讽,然后肆意地嘲笑他,只因这骑士是一个傻瓜,总是在感到抱歉。她的喉咙里藏了一千一万句恶毒的话,每一句都比钻心腕骨更可怕,轻易就能从舌尖流出来。
斩断这命运,她告诉自己,孤独的旅人不需要骑士的荣耀,也不需要骑士的陪伴,旅人只是径自离开,带着一颗石之心在世间流浪。
“请不要为我露出这样的表情。”骑士看上去快要哭了,森林下起了雨。
该死的,他凭什么哭?那张被骨甲覆盖着的脸甚至连一个瘪嘴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而且一切都是他的错,因为他像白痴一样相信了某个精灵种法师的预言,就穿越了大半个奥罗拉找上她还死缠着不放,他明明宣誓会用剑、枪和忠诚侍奉她,却被那对脑子有问题的姐弟用几句话就困住了,还可怜巴巴地跑过来找她要什么狗屁答案。
见他似乎想要执起她的手,用额头触碰她的手背,萨拉菲尔像是触了电似地拍开他。
“滚开,不许碰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尖叫,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而这也是骑士的错,“离我远点,不许碰我,你没听到吗?”
他看着她:“我真的很抱歉,阁下,请……”
“闭嘴!不许你说抱歉!不许再说那两个字!”她指着房间的角落,“站到那里去——不许看我!你没有资格看着我,你只配看墙壁!听到了吗?”
他乖乖照做了,露出了披风上金色的鹿首绣纹,这图案也教她恼火,于是她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怒火褪去得比想象中要迅速……但留下的疲倦感却如此深沉,冗长。
萨拉菲尔叹息一声,视线重新落在那只金纹鹿首上,听到她这边的动静,桑丘有些忐忑地垂下了脑袋。
“听着,我从来不回答这种傻问题……但今天可以例外一次。”她按捺着恼意,极尽克制地说道,“首先,我不是因为想要寻死才去寻找虚空间隙的——退一万步来说,有谁会千里迢迢跑到世界的尽头就为了自杀?”
她听见骑士小声咕哝:“可您之前说法师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于是骑士闭嘴了。
“而我之所以要去寻找虚空间隙……”说到这里,萨拉菲尔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自那夜已经过去了六年多,她从未向别人吐露过梦境的内容,“是因为我年幼时的一个梦。梦中我穿越了风暴壁垒,通过虚空间隙来到了世界的外侧,但和神典的记载不同,虚空间隙的另一头并不是深渊,而是一个叫星河光带的地方。”
真是神奇,那么多年过去,连那个男人的脸都在她的记忆中褪去了颜色(尽管她曾发誓直到报仇前绝对不会忘记那张脸),唯独梦境中的内容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益清晰。
“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提着灯的红发女孩,她自称是星河光带的引路人。”女孩当时似乎叫了她的名字,但她不记得了,整个梦境她唯独不记得那句带着她名字的话,“她说我的故事尚未结束,还不到来这里的时候,便引导我的灵魂回到了身体里……”
“所以您想要亲自穿过虚空间隙,证实梦境中的一切是否真的存在?”
这个骑士怎么又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开口?真是一个叨叨精,不过萨拉菲尔这次不打算斥责他:“看来你还不至于那么笨。”
“可这也只是一个梦啊。”桑丘有些忧虑地说道,“如果星河光带并不存在,您就会……”
“被风暴壁垒撕裂,最后坠入深渊。”
“……是,恕我无法理解您此时的冷静。”
“‘湮灭之女啊,你将抵达深渊的子宫,让世界化为灰烬’,这是我的老师莱尔德·瑞文为我作出的预言,为此他燃尽了自己最后的生命。”萨拉菲尔冷漠地回答,“若我的美梦不过是泡沫幻影,虚空间隙的另一头确实直达深渊,也不过是证明了老头没有浪费生命换来一条假预言,以及逆反法则是可恶的狗屎。”
湮灭之女的终末即是深渊的子宫,或许她自以为斩断了命运,实则只是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以及你的第二个傻问题,关于你到底该怎么办的事——答案是随便你。绵羊的那点小聪明,对我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如果你想,尽管放马过来好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除了失败的滋味,你什么都得不到。”
“话虽如此……”桑丘苦笑道,“我并不是为了成为您的负重才跟随在您身边的啊。”
“只有这句话还像样,你的职责是替我负重。”萨拉菲尔双手抱肘,“去把行李拿上,然后我们就出发——等等,谁让你转过来看我的?转回去。”
“可您刚刚命我去拿行李……”
“背对着我也能拿,快点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是……不知我何时才能得到您的原谅,并转过头来看您呢?”
“直到你不再问‘我何时才能得到您的原谅’之类的傻问题。”她说,“现在——去拿行李,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