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了一阵小雨,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水坑没过石缝间的青苔,浸湿了来往行人的鞋子,古老的建筑物湮没于雾霭中,若隐若现。
萨拉菲尔小心地绕过一个泥潭,又低头避开结满了水珠的橡树,整座城市看起来灰蒙蒙的……苍老、疲惫,没有生气。在莱尔德·瑞文忌日的当天,坠星城是忧郁的坠星城。
因为印象久远,萨拉菲尔不小心拐错了两个弯,直到看见路牌上金光灿灿的辉星街,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
折返途中,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熟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朦胧、遥远,充满了不真实感,将路上的人带回记忆中的过去。
她走过这条路,很多遍,并非独自一人。
雅各布是一个有着冷酷外表的呆子,肖恩则是一个口蜜腹剑的小混球,莱尔德老师……还活着,脸上总是端着笑容,看向他们的眼神像是母鸡在看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鸡。
“流泪的女人啊,她有蓝色的眼睛,
她看见死去的爱人啊,便流下眼泪,
那双哭瞎的眼睛,依然停止不了悲伤啊,
流泪的女人啊,蓝眼睛的流泪的女人……”
鲁特琴的旋律从街头传来,萨拉菲尔停住了脚步,看着那名吟游诗人从浓雾中现身。
诗人穿着亮绿色的丝绸上衣,小羊皮靴上扣着碧玺装饰和艳丽的羽毛,相貌颇为英俊,亚麻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胡须尾部微微上扬,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早上好,美丽的少女。”他摘下帽子,向她鞠了一个躬,“今天起床时听到鸟儿叫唤,我就知道会发生好事,比如说遇见像您这样的美人儿,让我为您的美貌作一篇词吧。”
“你会唱《伊登之庭①》吗?”她问。
“当然。”他拨动了几下琴弦,“但那已经是老曲子了,年轻美貌的少女应该多听《金裙子和红舞鞋》,或者《甜美的秘密》……”
萨拉菲尔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抛了一枚银币到他怀里。
“唱。”她冷酷地说。
“好的,好的。”
他忙不迭地点头,正要弹奏时,萨拉菲尔又补充道:“不用围着我唱,继续走你的路,只要唱《伊登之庭》就行了。”
诗人的表情有些疑惑,但没有追问原因……毕竟坠星城最不缺怪人。
“在天穹的尽头,是诸神的居所,
噢,伊登之庭,梦中的伊登之庭,
英勇的战士欢聚于此
真正的智者欢聚于此……”
吟游诗人的歌声渐渐远去,萨拉菲尔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大概又走了一条街的距离,她看到了亡者之院的门牌,还不到亡者之院开门的时候,但铁门已经被打开了。
一眼望去,满院皆是灰色的墓碑,绿茵地被拜访者踩成了泥路。在道路的尽头,沉睡着一位高贵的灵魂。
有人比她先来了一步,对方穿着鸦黑色的斗篷,后颈的皮肤和头发一样苍白。
萨拉菲尔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青年慢慢转过了身,他的眸色比她记忆中更浅了,出于礼貌,他似乎想要微笑,但这个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很古怪。
“好久不见,萨拉。”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品味什么,“你好像一点也没变。”
“我长高了。”
“是吗?那很好。”雅各布停了一会儿,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一点波动,但就像风吹过水面的褶皱,萨拉。即使如此,我依然不能确定这是我的感情,还是习惯在作祟。”
说罢,雅各布陷入了沉默,但他眨眼时,银色的睫毛闪烁着微光,像是结了一层霜。
“你可以仔细品,但那不管我的事。”她说,“我只是过来拿报酬,顺便看看老头。”
“莱尔德老师会很高兴的。”
“是吗?”
“无论如何,那是老师自己决定的。”雅各布说,“莱尔德老师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如果他觉得为了预言你的未来燃烧生命是值得的,我就会尊重老师的选择。”
萨拉菲尔没有出声,雅各布也没有再开口,气氛一时冷寂下来,只剩下乌鸦拍打翅膀的声音。
半晌,雅各布问道:“嘉莉·埃努斯和奥勒·利安,那两个爱咒的受害者……怎么样?他们身上的诅咒解除了吗?”
“看来你都知道。”
“安妮塔告诉我的,她对这件事很上心。”雅各布说,“所以诅咒解除了吗?”
“都解除了。”
“不愧是你,萨拉。”雅各布点了点头,“所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都死了。”
雅各布倏地停顿了一下,似是花了一点时间来缓过神,低声道:“不愧是你,萨拉……所以,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萨拉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态中流露出一丝倦意。
“奥勒·利安的死解除了嘉莉·埃努斯的诅咒,嘉莉·埃努斯的死解除了奥勒·利安的诅咒,但两个诅咒的根源都是奥勒·利安的愿望,所以解除诅咒的原因和施咒者是谁无关。”她说,“你应该还没忘记我之前提到过的诅咒覆盖理论吧?”
雅各布微微颔首:“当存在一个比诅咒之力本身更强的意念覆盖在诅咒上时,诅咒本身的效力就会消失。”
“这次的事件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这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强烈的意念,凌驾于爱咒之上,所以抹消了诅咒的效力。”雅各布呢喃道,“所以那意念是什么?”
“奥勒·利安爱着嘉莉·埃努斯,以至于走入歧途,他的愿望被魔神以扭曲的方式实现,他爱的女人变成了黛拉杜尔,他的父亲被黛拉杜尔杀死,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所以到了最后,奥勒·利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他选择孤注一掷地去爱她。”
雅各布低下头,似乎在理解一个对他而言很难的问题:“所以关键在于……孤注一掷?”
“关键在于爱,你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