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对崖瀑布水花飞溅,雾气氤氲,脚下云烟缭绕,但闻流水轰鸣。
这便是疏桐瀑布。清水飞流而下,在疏桐两峰之下砸出一个幽潭。而在疏桐峰下不远处,又有一条东南而去的沧水河。潭水溢出时,就会没入长河。
两峰断壁,由两条玄铁链相连通行。
抗担的四人稳稳当当,两两行走在铁链之上,很快消失在朦胧雾气里。
沈飞云不紧不慢,缀随其后,与陆擎冬并肩而行。等到了对崖,他才发现此间别有风景。
巨大的水帘下,竟然置了两道巧夺天工的石洞,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竟然办到这般不可思议的事。
铁链通往石洞,洞中漆黑一片。
前方的四人往左边的石洞中去,沈飞云也就跟随其后。
“我没有来过这里。”沈飞云赞叹道。
陆擎冬沉默了一会儿,悄声道:“但愿以后都不要再来,这里是灵堂。”
陆擎冬的话在石洞中回响,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却在沈飞云心中留下了很长的痕迹。
“他们也是葬在这里吗?”沈飞云忽然低声问。
“没有。”陆擎冬怔了片刻,低下头躲避低矮的岩石,“他们当初死得太惨烈,我们并未搬动尸首,只是原地埋葬罢了。”
沈飞云弯腰,半晌,感慨道:“葬在山水之间,这般钟灵毓秀之地,也算死得其所。”
不多时,沈飞云适应了黑暗,已能够视物,心想:“怎的忽然想起那对夫妇了……”
原来他问的这两人,是自小服侍他长大的下人,幼时沈飞云同他们最是亲近。
沈飞云八年前来醉春楼,与这夫妇两人同行。后来夫妇见财起意,竟然罔顾十年朝夕相伴的感情,准备杀死沈飞云。
而沈飞云吃了伴毒的饭菜,昏昏欲睡,要不是自小被师父喂过足够多的毒药,想来也就活不到今日了。
陆擎冬发现之后,悉心照料沈飞云,又为沈飞云及时解毒,这才无碍。
沈飞云很是感念陆擎冬,饶是他有再多弯弯绕绕,对待陆擎冬也很少说些半真半假的话,大多直来直往。
可惜那对夫妇失足,天黑没看清路,从后山逃跑跌落山崖。
沈飞云醒来后,察言观色,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儿事。可他的反应,却也不像被人欺瞒、下药的样子,一点不郁郁寡欢,反而只字不提,也不要别人同他再说,只是见人就笑着谈天说地。
他当年不过十岁出头,长得像是雪娃娃,又爱笑爱说,一笑起来,漂亮得不行,人人都愿意同他说上两句。
师父来接他的时候,他不谈夫妇两人的事情,师父也不过问。
事隔十年,沈飞云不知怎的,竟然又想起了这对夫妇,说:“陆大哥,我当时知他们已死,却不知被葬在何处……如今算是知道了……”
“我带人去葬的,挖了个坑,就地埋了。”陆擎冬叹了一口气,“你醒后,我只提过一次,你打断我,说你不记得有这两人。我因此知道你年纪虽小,心里自有主意,于是叫人不要再提。”
沈飞云走过低矮的山洞,前方渐渐开阔起来,于是直起腰,笑道:“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陆擎冬道。
不久,六人便走到灵堂。
陆擎冬亲自将邱慎言放进石柩中,又取了石灰,将灵柩填满盖上,而后置入石壁里。
接下来三个月,醉春楼上下缟素,以念邱慎言之死。
沈飞云也问过陆擎冬:“你恨陆月染吗?”
得到回答:“不恨。”
沈飞云在问之前,或许心中已经有答案。
没有一个人在恨另一个人的时候,还会亲昵地叫他小名,而陆擎冬言及陆月染,称呼的都是“阿七”。
一日,沈飞云正在后山执棋打谱,远远就听到陆擎冬的脚步声。
他向来对声音敏感——呼吸声、脚步声、落叶声、蝉鸣声、欢笑声……
“何事?”沈飞云落下一子,左手拿着棋谱,头也不抬地笑着说,“怎么今天走路急冲冲?”
陆擎冬走到近处,双手撑在石桌上,皱眉问:“沈兄,你精通医毒两道,不知是否也精通蛊虫?”
“有所涉猎。”沈飞云淡然道。
落下一子。
与此同时,树上的一只甲虫也落在棋盘上。
沈飞云收手,放下棋谱,抬头笑道:“你问的是漠北的蛊毒,还是苗疆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