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陆擎冬冷峻的面容不能再难看。
沈飞云见状,顿时明白自己这话问得不对了。
他虽然不常来醉春楼,但青州第一美人,兼之天下第一琴师陆月染,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他在圣火教众面前,说不认识陆月染,不过是本性使然,信口胡言而已。
沈飞云记人自有一套方法。
多数人记人,靠得是面貌、声音、名字、家世等等;沈飞云记人则不然,他记的是人的神韵、兴味,是动静间的呼吸,抬眸合眼的情致……
以前的寥寥几面,他便对陆月染失了兴趣,只因陆月染行事无一不刻意,沈飞云将其作风归结为“媚人”。
而三日前见到的那人,说话做事同沈飞云印象中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一点不同,那便是呼吸太过平缓。
沈飞云毫不怀疑,如果那人没有中蛊毒,如果邱慎言没有死在他面前,那么就连呼吸,对方也能仿得一模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沈飞云起了兴致,后来随口一试探,苏浪便露出了马脚。
沈飞云为苏浪运功疗伤,不过是在对方虚弱的时候顺手卖个人情,果然博得了一丝信任,沈飞云也就趁机问了一句。
——陆月染左边锁骨当然没有什么红痣。
苏浪的反应也不大,沈飞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由此,他认定,陆月染恐怕不久前刚被人救走,苏浪是陆擎冬特意留下,用来应对圣火教的。
沈飞云抬手,不自觉地用食指摸了摸鼻尖。
看来是他想错了。不过无妨,沈飞云心大地安慰自己,人总也不能一直都对,总归要错上几回。
“我托沈兄前去圣火教,就是想要救出阿七。”陆擎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步伐减慢,“沈兄生性冲淡,又看惯生死别离,可能还以为我在开玩笑……”
沈飞云举起双手,笑道:“我可没有,楼主误会了。”
“我先后派过几人去圣火教,”陆擎冬撇过头去,目光停留在逝者身上,“可是他们都离奇失踪,我疑心他们遭遇不测。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拜托沈兄出马。”
陆擎冬这话说得极重,是把沈飞云当做救命稻草,言语间又暗含沈飞云武功高强之意。
沈飞云耸耸肩,颇感无奈。
就是再抬高他,他也不见得多高兴。只因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替朋友排忧解难,见不得陆擎冬要他办事,却还诸多隐瞒。
“我这次叫沈兄去圣火坛,不过是探探底细,也没想能一次救出阿七。”陆擎冬说着话,快步跟上前面抬担子的几人。
沈飞云点点头,算是认可陆擎冬所言。
陆擎冬的确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让他去把宿雨峰的地形,以及圣火坛的人手布置打探清楚。
沈飞云轻功极妙,要想不被别人发现,归来后绘出圣坛的地图,倒也不算很难的事情。
陆擎冬神情凝重,语气也是少有的低落:“所以沈兄此行,并没有在圣火教附近看到阿七,所以才会问我阿七在哪里,对吗?”
“也不是,我倒是见到一人,可是很难说我见到人是不是陆月染。”沈飞云微微皱眉,“我三日前所见之人,与陆月染别无二致,可我总觉得有些出入,疑心那人是你派去的易容高手。因为何祐在寻找陆月染,我便以为他本人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醉春楼里。”
“阿七没有回来。”陆擎冬笃定道。
两人说话并不算快,到这里,双方才明白彼此的意思,于是很快陷入静默之中。
醉春楼最外的石墙有十多丈,石墙后是一条林荫大道,行过了几十丈,是一条岔路。
沈飞云站在岔路口,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一面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虽然陆月染并未回到醉春楼,但他见到的人绝对不是陆月染。
另一面,沈飞云又有一点小小的隐忧。
他当初来到宿雨峰下,穿过重重守卫,想要去探探圣坛,就见到何祐急冲冲地带领一帮人下山。他出于好奇便跟随其后,不料竟然在沧浪峰下,见到了陆月染。
沈飞云忧心,他看到不是陆月染本人,那陆月染可以说是下落不明了。对方是安然无恙呢,还是遭遇不测呢?
以及,假扮陆月染的人又是谁?
沈飞云担心的,也正是陆擎冬所忧虑的。
林荫大道已经走到尽头。
直走还是一条大道,不过两边栽植的不是扶疏的古木,而是低矮的箬竹。
往左沿着珍奇的草木花卉,是陆家人的内院;往右行,就会穿过嶙峋山石、小桥流水和舞榭亭台。
“人总是会有变化的,有些许出入也在所难免……”陆擎冬轻声说,脚步减缓,“除了家丁,还有沈兄你,我并没有再派人去圣火教,更不可能有什么精通易容的高手。沈兄见到的人应当就是阿七本人了。”
沈飞云闻言,只好回答一句“正是如此”,又重新跟了上去。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过分岔路口,直行往后山去。
两刻之后,沈飞云走到一处断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