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2 / 2)

若是有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在此,则会发现宁留锋比以前平和许多,消融掉莫须有的戾气,好像终于和什么达成和解。

他问裴旭:“宗法应当和你说过修道境界和灵力境界这回事?”

裴旭点头。

“大家挂在嘴边的修行境界,通常指的是灵力境界,很少有人知道灵力境界之外,还有三重的修道境界:入门、入微和入道。入门是小乘门槛、入微是大乘门槛、入道则是天人门槛,想要突破小乘大乘和天人,则必须窥破入门入微和入道。相同灵力境界的人决胜负,通常是以修道境界定高下。”

宁留锋站在那里,语气如寻常:“我跟你们说这么一长串,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知常人所不知,而是想告诉你们,容貌长相,经脉骨骼,修行根骨的确是天定。但是亦有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就是你们所修的道,俗世三千,皆可入道。”

“这是你们可以自己握在手里的东西。不看命,不看天赋,不看根骨,只看个人。天道的确不公,但或许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不公。”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问雁长南道:“雁兄昨日和昊天神殿的陆宗座交手,可有察觉到什么?”

雁长南察觉到他用意,往后一仰,抱刀入怀,拿捏足了腔势:“陆宗座…虽说是大乘境界,却比正常大乘逊了半筹,要不然没那么容易被我随随便便打飞。”

纨绔们左探头右探头,模样鬼鬼祟祟,愣是没搞清楚他们合伙唱的什么戏。

“因为昊天神殿信徒的道均是昊天,你修昊天道的时候,就注定比旁的堂堂正正大道输上半筹。”

如果世上有个什么“昊天神殿死对头”称号,宁留锋一定当之无愧,因此,他对昊天神殿的了解,也是旁人所不能及。

“昊天那玩意儿老不要脸,自称是昊天,结果你们真信了?也不想想以昊天为道,连三千大道都要输个半筹,别说真正天道,它昊天算是什么东西?”

从修道境界上看,天道任由修行者触类旁通,自己去摸索大道三千,怎会是“修行天授”的昊天此等狭隘玩意儿?

口出狂言的纨绔们见得多了,平时喝个酒就要吹两句的比比皆是,口出狂言到这个地步的实在是闻所未闻,他们张开嘴,居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韦苏最先开口,找回自己声音:“可是院长,能入门你口中那个修道境界的人很少吧?我们这群床都起不来,上课都要睡着的人,凭什么能入门啊?”

纨绔们七嘴八舌附和:

“就是,我看不如躺着舒服!”

“唉,不如洗洗睡觉来得实际。”

“就算有天上掉馅饼的这种公平好事,怎么可能落到我们头上来嘛?”

宁留锋怒道:“你们就不能出息点?神殿信徒都知道抱昊天大腿,还比你们懂得上进!”

而往常,云上君对神殿信徒的评价是“猪都比他们有出息。”

和“祖坟得是被烧了才养出来这种傻子吧。”

他没想到自己灌鸡汤到这个地步,学生们竟然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差点把自己气到心梗。

还是谢瑾眼见不对,向南霞他们三人打个眼色,四个人一起把宁留锋扶下去,才避免不择书院建立初期,院长和学生们大打出手的惨状。

宁留锋被他们推到一间用来休息的厢房里,余怒未消:“我走了谁来讲课!”

雁长南很有眼色:“我来,我来。我师祖是不择书院的学生,一直传到我这里,开堂给西疆的学生授课,嗐,书院应该怎么上课,莫非我还不知道吗?”

他清白的出身说服了一点宁留锋:“那我干什么?”

南霞怜爱地给宁留锋倒了碗安神汤,递给他一碟莲子糕:“吃点东西。”

谢瑾:“我去给师父几本书聊作消遣。”

宗法最不留情面:“混吃等死。”

宁留锋:“……”

等谢瑾真给他找几本书回来时,其他三人已经回到教室,去和纨绔们比谁更耐气。

谢瑾默不作声将那几本书递给他,忽然又递了本浩然剑谱,静静道:“师父,韦苏说云上君二十时射杀魔首,二十三四时斩杀三千里魔族,从此边关更名清平关。有一点他没有说,在那之后,北秦赤血解甲归田,至今不见踪影。”

“我一直想不明白……云上君那时,是怎么想的呢?”

赤血是秦国长公主一手带出来的精兵,有别于秦**队,用她的封邑和俸禄养,连名册都是另外造册登记,只听命于她和云上君,令行禁止,几十年前赤血所过之处,闻风丧胆。

倘若赤血没有解甲归田,倘若云上君仍是赤血之主,即使他修为全失,有那么一支精兵在,何患不能横行北秦?

以谢瑾的性情来说,那与其说是拙劣的套话,不如说是已经明示的询问。

宁留锋拈起一块莲子糕,老气横秋说道:“古来征战几人回。死在保家卫国,当然死得其所。但哪日云上君不在,长公主已死,赤血无主,在北秦朝野上下都是块香饽饽,被送去当填命的牺牲品,岂不是很可惜?”

俱是黄沙百战的将士,黄沙百战的精兵良卒。

可惜权贵们并不会管他们杀过几个魔族,又救过多少人。

“不如放手。”

谢瑾眼瞳微缩,听出宁留锋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在赤血解甲归田之前,宁留锋就早料到自己会有性命之忧。

谢瑾沉默了一下:“师父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什么想问的。”宁留锋眼也不抬,翻手把浩然剑谱扣到谢瑾肩膀上:“很欣慰。如果是刚见你那会儿,你想问赤血一定不会直接问我赤血,而是从赤血十八代祖宗的七大姑八大姨那儿问起。继续保持,毕竟我哪儿知道赤血十八代祖宗姓甚名谁?”

谢瑾被他损了一通,却是笑起来,那张画出来一样的眉目俊美熠耀。

不是寒暄客套时的矜持笑容,更不是冷笑讥嘲。

他轻声说:“我之前和您说过,云上君曾以我做不到的方式活过。”

“我现在想加一句,我很敬佩他,以那样的方式活着。”

给他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是他这辈子的难以企及——

原来人可以这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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