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方罢,即有内侍将谢瑾的传讯符呈于天子。
天子一看湿了眼眶:“七郎有心,体谅着我不忍书籍散落,说要在就读书院建座藏书阁,以便天下士子借阅呢。”
旁的皇室是勾心斗角,一个字恨不得掰成三个使,到天子这边,压根就没有勾心斗角的那颗心。
谢瑾所作所为明晃晃和昊天神殿不对付,由他看来,硬是曲解成给自己的一片孝心。
旁边内侍恭维道:“可不是?陛下是天子,陛下爱书画,便是神殿,也要顺着陛下意思来的,七殿下不过是尽孝心罢了。”
天子哀愁道:“唉,岁月不饶人,便是七郎这般的混世魔王,如今也懂事了,时时刻刻惦记着朕。”
内侍使劲地抠了抠回忆,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七殿下从小到大和混世魔王搭哪一个字的边,只好缄默。
不管天子究竟掉了多少眼泪,遣的匠人木工是一个不少,甚至还派了一位翰林。
宗法没有兴趣探究这位翰林前途如何,有无能力,他一脸牙疼:“这位大人,普普通通几柜子书而已,如此兴师动众,建个华而不实的藏书阁,是想把它们挨个琉璃罩罩起来吗?”
“《入门修行心法一览》、《符法论》、《阵法原理及探究》、《剑意说》……”
翰林一本一本抽出来,摇头晃脑,一本比一本更沉浸,最后吁了一口长气,拍案道:“如此贵重的书籍,挨个罩个琉璃罩供起来有何不可!”
“没别的意思。”宁留锋和颜悦色示意他向身后看,“就是怕挨个罩,耗的琉璃罩有点多,兴师动众。”
翰林扭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背后几扇书柜,各有七层,与屋顶等高,一堵便是半面墙,每层上书籍皆排列得严严实实,一层少说列了有六七十本,留不得一条缝隙,将屋子硬生生挤出逼仄意味,
书籍一半是宁留锋三十年前特意带出来的古籍原本,一半是宗法誊抄整理所得,条件受限,不太讲究,所以大多已经封皮开裂,泛黄脱线。
亏得修行者记忆力出众,他们三个又跨过天人合一的那道坎,近乎过目不忘,方能整理出这许多的书籍来。
翰林看见它们,却胜过看见满屋黄金,美人如花,颤着声音问道:“皆是修行书籍?”
宗法肯定道:“皆是修行书籍。”
自从宗门隐退……
自从世家衰微……
除却皇宫大内,老翰林不记得在哪里得见过这样多的修行书籍。
那声回答如同一把柴,点得老翰林热血澎湃:“罩!必须罩!我就是豁开这把老脸,去含元殿抱着柱子对着陛下哭,也要让陛下开库门拿出足够的琉璃罩来!”
宗法:“……”
倒也不必,又不全是古籍孤本,自己的手抄本被放在琉璃罩里大张旗鼓,怪寒酸丢人的。
说罢,老翰林不嫌此地简陋,拉开椅子就地坐下,当场要写一封涕泪陈书给天子。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三人再不要脸,也不好意思欺负一把年纪的老人家,动手明抢过笔墨
反是谢瑾微微弯腰,向老翰林温声细语道:“修行书籍固然珍贵,然而开了藏书楼公之于众,天下学子自可取用。若拿琉璃罩等物事煞费其事,恐怕倒要叫他们束手束脚,失却本意。”
老翰林抹一把眼睛:“七殿下通透,教训得是,反倒是我老糊涂啦。”
说罢他起身直起腰,精神抖擞地吩咐了监工几句话,又叫来自己的几位学生,让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分门别类起书籍,做一卷书籍名目出来。
“等等——”宗法犹豫一下,终是道:“这里还有两本。”
老翰林和几位学生顿时打点精神,目光炯炯盯住宗法!
只见宗法不紧不慢蹲了下去,抬起书桌一脚,一卡一拉,从桌脚底下抽了两本书出来。
这天杀的用秘籍垫桌脚!
垫完还在那里惋惜:“唉,木匠做这桌子时候偷工减料,一条腿瘸了,垫两本书正好。”
老翰林气得胡子一晃一晃:“一张破桌子而已,鼠目寸光!”
他说着,珍而重之地拂去书面上的尘土碎粒。
老翰林站在那里,直挺挺成了一座雕像。
半晌,他开口发问,声音轻得可怕,好像说出那几个字都要用莫大的勇气:“天下刀?云上君所修的天下刀?”
他多此一问。
不是云上君,世上谁敢将刀法冠天下之名,谁能有此气魄?
天下两个字一落下,室内几人同时屏息,将这破陋的屋子挤得更为沉闷,有种叫人心惊的暗潮涌动。
宗法冷着脸道:“不错,我看这刀主很不顺眼,于是将它和落霞剑一起垫了桌脚。顺便一提,我看落霞剑的剑主也很不顺眼。”
宁留锋拖长语调:“老大人,你理解一下有的人功不成名不就,所以见不得盛名满天下如云上君的愤世嫉俗。”
老翰林无暇听他们插科打诨,他愣愣对着那蓝皮的书册看,甚至不敢翻开。
宁留锋替他翻开一页:“天下刀一共有九式,从‘星火’起势到‘盛衰意’结束,后面有半式不知道能不能算的‘不由我’,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