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娃娃只说要识字,并没有要求别的,那边赵高也乐得偷懒,见他有些底子,就只挑重点,把那些不认识的字都单独提出来说,至于文章理解,大多是要娃娃自己去领会的。所以他也有大片的空闲时间看自己的书。
当然他这个老师也不是在一旁做个甩手掌柜乐得清闲,换而言之就是也不是不负责任。娃娃但有疑问他都知无不言,引导他自己去解决问题,娃娃有想法时他也都尽可能地陪着他讨论。
其实别看娃娃年纪小,想法也不尽然就都是稚嫩的,偶有那么一句两句话说出来,赵高的思路也会被他引得开阔不少。更让赵高受打击的是,这个娃娃似乎聪明得有些过头,过目不忘的本领连他也望尘莫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还有一日就到了沐兰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端午。从明日起,他们这些文吏依例就可以休息几日,也就是说赵高可以回家了。
到那日,赵国上下虽不会像荆人【1】一样为祭祀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屈原忙活,却也有自己的习俗。五月五日,又被他们视作“恶月恶日”,这是不好的日子,在不好的日子里自然是要驱邪除毒的,所以,要用兰草汤沐浴驱毒,小儿要戴艾虎避邪……
当然也会吃黄米枣棕,不过这条赵人可不承认自己是从楚人那里顺过来的,辛勤劳作一年,来几个黄米枣粽子管饱,嗯,怎么说也是占理的。
这天,娃娃同样像往常一样按时过来“上课”。他穿一身黑色的胡风短衣长裤,没什么多余的花色样式,通身黑,料子虽然普通,是粗麻的,但被他穿着,生生多出了一段雍容味道。只是短胳膊短腿的,落赵高眼里只剩下了呆萌。
赵高今日穿的依旧是素色深衣,和娃娃的服色形成强烈对比。同样也是最普通的样式和料子,但干净整洁,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清气。
娃娃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向他打招呼,叫他“小高”,而是把脸凑过去,盯了他半晌,气鼓鼓地问:“你那天那样算软硬兼施吗?”
赵高被他弄得有些错愕,眸光迷蒙,茫然问:“那……天?”
娃娃退后一步,双手抱在胸前,把脸一扬,一字一顿加重语气提醒道:“刚认识那天。”
原来是那时候“打一巴掌给一颗糖”让娃娃信他的事,赵高恍然。不过他倒是没有哄骗娃娃被拆穿的自觉,承认的那叫一个大方:“哦,被你发现了。”
那一脸无害的表情,那平静的语气,娃娃看了听了竟也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当下语塞:“你……”
“软硬兼施”这个词是娃娃无意在大人的谈话中听到的,没想到居然被人用在自己身上,而且自己竟然就服服帖帖地听话了。这么想着娃娃心里就老大不服,自己怎么就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他突然觉得不能便宜了眼前这个人,于是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情愿地把手里拽着的东西塞进赵高手里,又把手一摊,愤愤问道:“礼物呢?”
赵高怔怔地低头,凝神一瞧,原来是个粽子。不过这粽子样子有些……呃……奇怪,甚至还有地方没有完全包严实,这一会儿的功夫他手上就多了几颗可疑的黄米。
“你……你不准嫌弃,我看阿母在包,就自己学着包了一个。”其实娃娃本来是不这么小气想多送几个的,可是……最终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一个,其余的做好轻轻一捏,就像那投了汨罗的屈原一样,壮烈牺牲了。
“好,不嫌弃”,赵高暗自忍笑,“认真”答应道。
娃娃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差点又被忽悠,跑偏话题,于是再接再厉也想“忽悠”个礼物来玩儿,摆出一副开坛授课的架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老神在在地说道:“作为欺负人的补偿,沐兰前你是不是要送我个东西?”
赵高见过要礼物的,却没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要礼物的。
娃娃可不管那一套,又说:“你看,你教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送你东西也不要你报我琼琚、琼瑶什么的,那种东西太贵又没意思,我不稀罕,你送我个简单的就行。”
顿了顿,娃娃又想起眼前这人以往忽悠起自己都是一套一套的,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赶紧补充道:“还有啊,你说过老师要言传身教,你教过的‘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所以不送我东西说不过去,对吧?”
他说到最后无意识地把头轻轻一歪,那小脸儿红扑扑,眸子闪亮亮的样子,把赵高一颗老心萌得七荤八素。
起初赵高本想着把这颗苗子给捋直,但如今怎么瞧着感觉这苗子越长越弯了呢?此时他俨然把“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言抛在脑后,自顾埋头苦思,却怎么想也不明白。
最终不敌娃娃一番言语“攻击”和表情包式的无辜眼神“轰炸”,赵高无奈认命。不过他告诉娃娃,自己沐兰节可能要回家一趟,课只能节后上,礼物也只能节后给了。
娃娃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磨人,很懂事地答应了。
出宫前赵高和王宠、张先二人约好时间,回家安排妥当第二日一起去逛一逛邯郸城。
这边赵高收拾妥当便径直出了赵王宫回了自己家。他家住的地方介于闾左【2】和闾右之间,换而言之就是处在贫民区和富人区间。
比起其他两处这里既不会有人夜夜笙歌,也不会有人食不果腹,和太史府一样算是个清静的地方。此时他站在家门口,抬起右手想要推开门,却突然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