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匆匆走下船坊,飘然远去。
……
古城北面,一片院墙四周栽满翠竹的宅院里,有朗朗读书声从房舍中传出。
院中有处雅致的凉亭,背依假山,下方有丈许小池,其间有一眼活泉汩汩流动,水波潺潺。
有位头戴方巾的老者手拄藤杖,驻足在亭间,低头看着池水中几条游来游去的小鱼,正乐在其中。
这时,一个头扎羊角鬓、长得眉清目秀的小童端着茶盘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年纪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说起话来稚声稚气,他有些纳闷道“夫子,您都站着这半天了,在看什么?”
老夫子目不转睛“看鱼啊”
青衣小童道“夫子想吃鱼?”
老夫子道“鱼有什么好吃的,我在听它们说话”
青衣小童微愣,也探头朝亭下看去,又侧耳细听,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它们在说什么?”
老夫子摇摇头“我又不是鱼,哪能听懂说什么”
青衣小童抓抓头“夫子又打哑谜!”
老夫子笑道“你不也一样听不懂鸟叫,可怎么还爱养鸟?”
青衣小童想想,还是很费解“可鱼活在水里,又不会叫?”
老夫子道“子非鱼,焉知它不会叫?”
青衣小童道“可夫子也不是鱼啊?”
老夫子淡笑“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我说它会便会,说它不会便不会”
两人正说着,忽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扣门声。
青衣小童将这事撇到一旁,撒腿跑去,打开门一看,发现是冯铁炉,微微一愣“冯师弟啊,有事?”
冯铁炉拱手道“清风师兄,夫子可在?我有事要找他老人家”
青衣小童点点头,又打量一眼旁边的夜酩,将院门打开半扇,让进两人。
夜酩却有些诧异,怎么看着这叫“清风”的小童都要比冯铁炉小,却不知为何反被叫做师兄。
亭外,冯铁炉毕恭毕敬对老夫子背影深施一礼“夫子安好,我师傅叫我领个人来,求您给看看,他刚来城里不久,将影子丢了”
老夫子没抬头,眼睛仍盯着池水,沉声道“是你师父求我?还是你求我?”
冯铁炉一时语塞,面对夫子,他总有一种浑身赤条条的感觉,仿佛所思所想对方不用看他就全都知道。
夜酩连忙抢前一步,躬身答道“夫子安好,是小人有事求您”
老夫子缓缓转身,漫步走出凉亭,看到下方站着的夜酩,微微一愣“原来是你啊”
夜酩抬头,看到面前站着的老者,也是大感诧异,没想到夫子便是彼时梦中所见的那位怪异老者。
而且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夫子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冯铁炉有些迷惑,对夜酩道“你认识夫子?”
夜酩微微点头,却也不便当面解释什么,只又躬身道“多谢老人家那日搭救”
老夫子淡笑“无妨,你如今想起名字来了?”
夜酩点头“我叫夜酩,雪夜的夜,酩酊的酩”
老夫子手抚须然“雪夜酩酊,这名字倒是有趣,你找我何事?”
夜酩道“小人想求夫子指点迷津,教我招魂之法,找回影子”
老夫子低头看看夜酩脚下,微微摇头“你本应已死,又得返魂,已是大不易,但三光散失已久,招魂无济于事”
夜酩一听,心里愈发着急,连忙又抱拳“求夫子解困,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老夫子轻叹“或许你可以再回之前那个梦里找找”
夜酩迷惑“这怎么可能,我就算再做梦也不大可能是之前的梦啊?”
老夫子淡笑“非也,不是你的梦,是那槐根和尚的梦”
夜酩闻听打了个激灵,没想到还真被冯铁炉猜对了,竟然真的撞鬼了,急道“那要怎样才能回到那个梦里?”
老夫子又想了想“你可愿意拜入我的门下?”
这话一出口,除去夜酩之外,在场的冯铁炉和清风都是一惊。
冯铁炉连忙捅了夜酩“还不拜师,千载难逢”
青衣小童则挠挠头,又仔细看看夜酩,他跟随夫子身边多年,极少见到夫子主动要收人作徒弟。
夜酩抱拳摇头“夫子好意,夜酩感激不尽,但我已有师承,万不敢违背先誓”
老夫子虽被拒绝,却并未生气,淡然点点头“君子不伪,如此甚好,那你便替归道堂完成三件事功,我可以帮你写封冥书,祝你回梦,但能否找回影子,却要看你自己”
夜酩闻言一喜“多谢夫子大恩,不知是哪三件事功?”
老夫子道“事功榜上任意三件即可”
夜酩虽还没彻底搞清楚事功是怎么回事,但眼见有办法找回影子,忙再次深躬一礼“再谢夫子”
……
两人走后,院里又恢复了平静,老夫子来到亭间坐下。
青衣小童倒了碗茶端到夫子面前“夫子,槐根和尚当年为超度魔僧光世怨灵,坐化福水寺,一未化浮魂,二未转世,三未分神,乃是选了最彻底的形神同寂之法,哪里还有什么梦啊?”
老夫子慢品了口茶,轻轻摇头“天地一幻具,生死一幻梦,他形神虽去,愿力却仍在,未见究竟,如何涅盘?”
青衣小童抓抓头,实在很难理解这等玄而不明的话“听不懂,那他到底是死?还是没死?”
老夫子嗔怒,举起藤杖,照着青衣小童脑门轻敲一下,爆粗道“榆木疙瘩,刚才都白跟你讲了,这叫一人一个死法,你怎么看是你的事,关槐根什么事,一会抄九阴经去!”
青衣小童一缩头“夫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夫子起身缓步出了凉亭,朝学堂走去,轻叹道“傻童儿啊,大道无形,能讲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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