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酒铺是熙攘街上的老字号,终年只卖一种烧酒,口感醇烈,远近闻名。
掌柜姓冯,大名少有人知,只知道他卖的酒叫雁烧头,便都习惯喊他“冯大雁”。
但其实他人长得并不高,和“高大威猛”毫不沾边,只是个样貌普通,性格木讷的中年汉子。
在古城开铺子八年,酒水一直没涨过价,是个顶实诚的老实人。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可老实巴交的冯大雁却偏生了个和他性格迥异的儿子,打小就愿意招猫逗狗,到处撩闲,很是让街坊邻居头疼。
本以为那从小没娘的孩子只是缺乏管教,等年龄大些,上了学堂,就能通情达理一些。
却是没想到,情况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自从那孩子拜入西山道观,学了几年法术后,行事就更加顽劣乖张。
时常依仗神通,四处扒门缝,听墙根,装神弄鬼,惹事生非,搞得左邻右舍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冯大雁实在没办法,只得给儿子在城外谋了个差事,白天把他支走,才算平息众怒。
如今孩子已变成少年,十二岁年纪,长得和他爹一样瘦,逢人也总是笑面,就是眼神狡黠的很,一看就不是省油灯。
清晨,熙攘街上人来车往,逐渐喧闹起来。
冯铁炉打着哈欠推开酒铺前门,伸了个大大懒腰,见街面上有积水,想是昨晚下过雨,有些扫兴,从门后取出一根绣着“引道乐生”字样的竹幡,又拿起一件蓑衣,出门上工,走出没几步,就瞧见不远处巷口跑出几个小孩,人人背着小书箱,一脸兴高采烈,看穿着打扮,应是西市大户人家的孩子。
冯铁炉嘴角微翘,停下脚步,用竹竿一头刮刮鞋底上的泥巴,缓步走到街对面,买了几个馒头装入挎包。
转身时,正好和那些小孩子擦身而过,好心提醒道“别跑,都别跑,小心摔跤”
话音未落,几个小孩便好似凭空被绊了一下,接连扑到在地,摔得满身是泥,都哇哇大哭起来。
干瘦少年无奈摇头,叹了口气,扛着竹幡摇晃而去。
只是,自认将一切做的天衣无缝的冯铁炉并不知道,所作所为全都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
夜酩昨夜修习回光贯月,睁眼已近天明,困意全无,早早就来到酒铺对面窄巷,躲在暗处,窥视对面动静。
他想搞清楚冯铁炉为何平白无故要骗他喝汤,还有拜把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眼见其以竹竿作笔,在鞋底上写画,有些莫名其妙,待见到一群小孩凭空摔倒,冯铁炉扬长而去,才恍然醒悟那家伙可能是在画符,心头不免又增添几分好奇,不知他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本事。
冯铁炉一路来到北城,这边城外还有座面积不大的瓮城。
此时,校场上聚集着很多人,男女老少皆有,大概有三十来号,见他前来,都纷纷点头招呼。
冯铁炉带搭不理,只和其中一个身披皮甲,背负阔剑,长得忠厚朴实的高大少年聊了两句,而后一起跳上一辆带篷马车,将竹幡插在车辕上,领着一众人等,赶车出了城门。
夜酩眼见无人注意,混入人群当中。
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路过一处城外茅草亭,前面马车篷里散出一股白烟,但众人见怪不怪。
只有几个来往路人见状,惊呼避开。
夜酩闻到一股异香,似曾相识,猛然回想起在来青冥鬼域时,蓝老怪也曾点过一炷香香,就是这个味道。
正暗自奇怪,眼前景物已变的不慎真切,如坠一片云雾之中。
说来也奇,不过眨眼功夫,一阵微风拂过,云开雾散,一行人已来到一片老林之中。
只见前方草木凄惶,小路羊肠,后路雾影茫茫,如同屏障。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几个妇人和孩子见此诡异情形,都不由惊叫出声,抖作一团,再不敢向前。
这时,那身材高大的少年从车篷里钻出来,高声嚷道“都跟上,不要掉队,要不然喂了虎豹豺狼,可没地儿说理去!”
众人闻听,不由加快脚步,紧紧跟在马车后面。
夜酩倒没觉得害怕,四下观瞧,只感觉这片林子阴气很重,暗自提高警惕,悄悄从背后竹筐抽出黑色柴刀。
一柱香后,一行人胆战心惊的走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抬头就见前方有片山谷,山前是片村寨,占地颇广,从山根一直绵延到山腰。
寨门前还有条小河,有座石桥横跨其上。
有许多推车挑担的货商,扛锄下地干活的农户进进出出,一派忙碌景象。
见到了人气,众人都暗松了口气,唯独跟在队伍最后的夜酩眉头越凝越紧。
如果这村寨是建在道旁,路上来往行人很多,有眼前这番景象还好。
可一路行来,他们所过之地皆鬼气森森,不见人迹,便是鸟鸣虫唤都少有听闻,看这里的地势,又是群山环绕,绵延起伏,本该是人迹罕至才对,怎会突然冒出一个村子来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夜酩不由更加警惕起来。
……
冯铁炉领着人进入寨子,穿街过巷,来到一座白墙黑瓦的大院门前,看内里斗拱飞檐,像是个祠堂,但门楣上却写着 “聚义庄”三个大字,朱漆大门两侧设有影壁,雕有瑞兽祥云,门口有一队乡勇把守,又有点像是个衙门。
马车停在门口,冯铁炉上前给守卫递了牌子,不多时,大门开了半扇,走出一个九尺大汉,一身农夫打扮,肩扛着锄头,面上怪肉横生,满脸络腮胡须,往那里一站,便好似从寺庙里走出的门神。
门口守卫见状,都忙躬身行礼,口中称呼“二当头”,显得很是畏惧。
虬髯大汉晃着膀子来到台前,瞄了眼台阶上众人,一把搂住身旁干瘦少年的脖子,将其扯到怀里“猴子,你不是在骗俺老狄吧,还是你那牛鼻子师傅又欠了化乐坊的债,让人把好的都挑走了,只留些老弱病残给我?”
冯铁炉被勒的脸色发红,扳着大汉手臂“哪能呢,绝无此事!”
虬髯大汉忽见下方还有个高个少年,是张生面孔,虎眸微眯,把冯铁炉甩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