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中途醒来,有过一番离奇遭遇,夜酩恐怕并不会觉得此刻所在之地有何特殊。
从山顶眺望过去,太平城并不算大,与他想象中的气势巍峨完全不搭边。
倒像是个小县城,四四方方,中规中矩。
比较显眼的是城南有条大河,船只往来繁忙,山脚下有个码头,车流如织,看着很热闹。
再有就是季节反常,中土如今已是初秋,这边草木却是翠绿,还似初夏。
下山路上,蓝飒似在想什么事情,一直沉默不语,夜酩背着竹筐,跟在后面,也是忧心忡忡。
离开“造化迁流”的过程,让他又受了次打击,感觉要回中土希望渺茫。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只感觉脚下一空,便已来到这片荒山之上。
现在,他身上已再没什么值钱东西可卖,唯一的方法就是积攒事功,但想来那也绝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小半时辰后,两人走到码头,混入来往人流。
许多人见到蓝老怪,都会打声招呼,叫声“城主”或“老蓝”,但似乎都只将他当成普通人。
蓝飒笑容和煦,一一致意,丝毫没有身为一城之主的架子。
等他们搭着一驾牛车来到城外,已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之下,古城宛如披上了一层淡淡金装。
夜酩抬头望到城门楼上悬有一幅匾额,上面空空如也,并无字迹,城门大敞四开,也没有兵卒把守,一切行人出入自由,倒真是应了“太平”二字。
据他爹说,这名字本是取自一位前世硕儒的治学名言“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
在蓝飒还是一个书生时,曾将此句当作座右铭,得到当时许多饱学之士和饱受战乱之苦的学子们推崇,后因其在辰墟乱战中屡立奇功,一直以道治军,以德治心,渐被誉为“天下文胆”,可谁知在大周兴兵伐越讨逆时,这个本有机会跻身大周庙堂,成为一国文人之师的书生却临阵倒戈,在叛出大周后,由王道转霸道,成为了世人眼中于天理不容的盖世魔头。
或许他爹说的对,读书人都很轴,若没有这个劲头,也就做不好学问,可这也容易让人走向另一个极端,不能名垂千古,便遗臭万年。
入城后,两人又徒步而行,沿着青石铺就的主街朝城东走去,绕过一座钟鼓楼后,便看到前方有座三层酒楼。
门前立着一间雕花牌楼,上面刻有一副漆金简联“力止干戈,天下太平”
一个小伙计正在往牌楼上挂灯幌,瞧见蓝飒,忙放下手里挑竿,躬身称呼“东家”,显得有些拘谨。
蓝飒轻轻摆手,示意他继续做事,带着夜酩径直走向楼内。
此时还没到饭口,大厅内只有几桌散客,一个长相喜气的堂倌眼尖,见蓝飒回来,忙小跑上前,搀住他的胳膊,却是哭丧着脸“爷哎,你可回来了,我冤啊,老陆无故扣我工钱!”
对面柜台后,一个两鬓斑白的独臂男子,放下手里的账本,冷道“你这个月只来了八天”
堂倌愤愤道“我是外面有局,水仙儿可以作证!”
说着,他转头看向角落里,一张方桌后,一个正独自喝闷酒的妙龄女子。
那女人双颊嫣红,秀目迷离,长得颇有姿色,就是坐姿很不雅观,一只脚骑在长凳上,手枕着后脑勺,摇摇晃晃。
“别问老娘,我只看你去了狮子巷,谁知道你去哪个娘们肚皮上鬼混了”
堂倌闻听气怒,呸了一声“我那是去给汤大家递帖子去了”
妙龄女子冷笑“哼,我说你怎么没事老往那边跑,原来外面还有份闲差”
堂倌忽然想通了什么,跳脚骂道“潘小莲,说话要讲良心,韩铁面不稀罕你,干我何事,有种你去花月楼骂街去!”
妙龄女子忽然拍案而起,秀目圆睁“你当我不敢啊?”
堂倌从肩头扯下抹布,在手里抖了抖,讥笑道“那你去啊,你要能把红奴儿骂出来,我就认你做奶奶!”
“嘿嘿……”角落里一个蹲着嗑瓜子的黑脸汉子憨憨一笑,看向蓝飒“老蓝,秀敦给你找了个媳妇”
堂倌神情微愕,看蓝飒脸色阴沉,一个箭步躲出丈远“东家,你别听李二胡说,他背后骂你老不死的!”
黑脸汉子慌忙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老蓝,他骂你是狗!”
蓝飒怒道“都给我滚!”
……
夜酩站在门口,看到大厅里这些人口无遮拦拿蓝飒开玩笑,心下诧异这老魔头为何回到青冥鬼域后就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变得温良恭俭起来,再看这据说实力堪比当年越隐门的太平楼,环境也没怎么富丽堂皇,甚至还没他去过的云州龙骧城春风楼气派,里面的人也不见有多仪表不凡,三头六臂。
不是说太平楼里笼络了许多前朝大逆、江湖豪侠吗?
怎么可能就这么几个人?
还说什么组织严密,触角遍及中土九州,是大周定鼎中原后的心腹大患,就这点排场哪里够看?
要知道那幽查司旗下可是有九殿一窟,每一殿都有实力强悍的上三境修行者坐镇,手下能人异士更是无数,几乎囊尽自辰墟乱战以来所有江湖宗门的拔尖人物,可想而知其实力有多么庞大,就更别说他们还统辖有三骑四卫,光甲士军马就有万人之巨。
这差距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堂倌和黑脸汉子一溜烟跑了,厅内沉寂下来。
那个叫“潘小莲”的女子显然已经喝多了,瘫倒在桌案上。
柜台后,独臂男子又低头看书,再不理会其他。
蓝飒无奈摇头,背手走上二楼,找了个雅间坐下,又吩咐伙计端来两样小菜和几个馒头。
夜酩也没客气,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如同饿鬼投胎。
蓝飒喝了口茶,指掌一晃,又将那幅山水图拿出,缓缓展开观瞧。
之前,在桃山下,他一番尝试无功,便知画卷暗藏玄机,只是看罢多时,仍是难以瞧出这画有何玄奥之处,抬头看看夜酩,见他小脸鼓鼓,嘴角淌油,温声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跟我说说,这图怎么会在你们父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