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州城
“劫狱”,实在不是件好活计儿,很容易赔上自己的性命,正常人都知道这一点!恰好,许存的思维就很正常。可经过反复权衡,劫狱却是目前能救出胡四、范九通的唯一办法。
事发以后,任凭范家拿出重金上下打点,可平日里见钱眼开的官府却死死揪住此事不放,迟迟没有结案的意思,摆明了是想借机侵夺范九通的全部家财。至于他二人的性命,一定是九死无生,因为正常人都明白,只有死无对证才能永绝后患!
从这几日街头弟兄们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虽然齐大虎状告的是乱兵祸民的罪名,但府衙却不循常规,并没有知会驻军,恐怕也是担心,一旦军方知晓后会跑来分一杯羹,甚至独吞这块肥肉。尤其眼下驻扎在均州城外的蔡州军主将常厚,是出了名的唯利是图、心黑手辣。
许存呆呆望着窗外出神,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脑子里反反复复仔细检查着整个计划的细节,生怕漏算了什么害掉弟兄们的性命;
前日,自己已偷偷出城找到了鹿弁孟虎,通知他们这两日安排弟兄们分批徐徐进城,入城后交由小六负责,分散隐藏待命。弩箭横刀也塞进城外菜园子的粪车里,由张成驾车在黄昏时分城门关闭前拉进了城。范九通的家人,也在这两日里陆续找各种理由出了城……
既然已是无处安生的乱兵流寇,顺道劫个狱又有何妨!
……
按照建筑风水和阴阳学说,各处衙门府邸都是坐北朝南,而牢狱之地属阴,通常设于坤位为宜,即各衙门大堂的西南角。由于牢狱之中怨念深重,所以一般还会在大牢门前刻画“狴犴”的图像,此物面目狰狞恐怖最是适合辟鬼驱邪。
均州的府衙大牢也不例外,就设在衙门大堂的右方侧院里,共设有两扇门,一道内门连接着府衙大堂,方便大人们提人审案,到了夜里,怕惊扰大人休息就栓死了此门。另一道门则设在偏街上,用于牢头狱卒们平日进出,和捕快拿人放人。
与府衙前街干净整齐的大道截然不同,偏街的景象就杂乱不堪了。
均州城里的平民百姓几乎都住在几条偏街上,建造屋舍的材质也是形形色色。有些富裕人家会用木头搭建屋舍;但大部分都是木骨整塑的泥坯房;所谓“木骨整塑”就是用土坯垒砌成墙,再用大火将泥墙烧制成结实的陶墙,以防遇水后坍塌。建造土坯房花不了多少银钱,却坚固耐用,一直都是平民百姓建屋的首选,所以偏街上就有很多这种土坯屋舍。
当然,还有很多孤苦伶仃的可怜人,只能住在寒酸的地窨子里;所谓地窨子就是在地上掘个大坑,搭起几根竹竿木棍做屋梁,再胡乱拿茅草铺就一个屋顶遮风挡雨,由于没有山墙挡雨水,就得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住地窨子的人无疑都是赤贫的百姓,只能每天如同老鼠般钻进地洞里生活。
大牢所在的偏街上也有几处地窨子,而在此时,却悄无声息地挤满了彪形大汉。
当值的张班头揉着酸痛的腰肢神情疲惫。
今晚不知怎么了!刚刚入夜,南街的泼皮李二吃醉酒,撵着大街上的妇人不放,非要掀人家的罗裙,张班头带着人赶去,暴打一顿,将那厮儿揍醒酒后一路踹回了家。没想到,刚回班房,南北两街的泼皮们又滋事群殴,居然都动了刀子,张班头又火急火燎的赶去,拾掇这些好死不死的闲汉们。这才刚过了子时,大牢正对面不知哪家死了人,开始呼天抢地的嚎丧,刚刚躺下的张班头本想去喝骂,又想着死人为大,便耐下性子强忍住了。
……
许存表面平静如水,其实心中却翻腾着惊涛骇浪,打更的锣声已敲过了三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行动,扭头看看桌上的漏刻,里面滴下的每滴水,都好似是淋在自己心头的热油。
行动务必要迅速进行,寅时天色未亮时动手,无论成功与否,最多一个时辰后必须结束;要赶在卯时城门刚刚打开时,安排众弟兄们第一时间撤离均州。整个过程不能惊动守城军兵,否则,二十几个弟兄若被困在城中,便断难活命!
许存盯着城北方向,腿快的小六办事很是稳妥,那里影影绰绰间已能看见有火光腾起。
……
刚刚睡下的张班头,被匆匆跑来砸门的更夫叫了起来。原来是北街齐大虎的知味楼,被两个不知死活的泼皮放火点着了,巡街的官兵已经抓住了人犯,让班头赶紧去拿人。当街纵火,那还了得?张班头忍着心头烦闷爬起身来,骂了几句反天的泼皮,踹起两个打着盹的捕快,便领着人去了北街。
到了北街,就看见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巡城的官兵早就到了,救火的水龙队还在路上。附近几个胆大的百姓胡乱披着件衣服,站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看着热闹。
两个纵火的泼皮倒也光棍的紧,放罢了火并不逃走,就蹲在原地等着捕快来拿,只说是气不过齐二虎诬告自家范大爷,就跑来放火烧了他的知味楼。
直直累了一宿的张班头,哪里还有心情与他们啰嗦?走过去胡乱踢打几下,就押着两个泼皮回了大牢。
来到了府衙大牢门口,就听见对面的嚎丧声又鬼哭狼嚎般喊叫起来,张班头烦躁的瞅了瞅,恨恨的吐了口浓痰,就大声叫开了院门。
张班头正要迈步进门,却猛听得耳边“笃笃笃……”一阵弩箭声响起!
眼前的门房儿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四肢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一支弩箭已射穿了他的脖颈。
张班头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身后两名弟兄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临死之前的惨呼,融进声嘶力竭的嚎丧声中,甚至都没能惊扰到远处求偶的蛤蟆,还在池塘里不停地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