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棺前爷爷让马二正了正其父尸身,随后也不去叫做法事的假道士假和尚自己给亡者念了一段吊唁,方才让八个人合上棺盖。钉第七根棺材钉的时候,爷爷让马二找了根红线,一头拴在钉子上一头给马二用手拉着,并提醒敲钉的人,这颗钉只轻轻敲一下便可。此意为‘留后’,据说能使后代子孙兴旺发达。
等吴克阴从茅房回来,见棺材都已经钉上,心中不悦也不好多说什么,黑丧着脸去问马二“丧主,准备几日下葬?”
马二眉头紧蹙说“吴先生,能不能今天就下葬?”
吴克阴立马反驳道“不行,不行。葬礼都是三天、五天、七天,大富之家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哪有当天下葬的,这样匆忙,你就不怕祖宗怪罪吗?”
此时,一旁的爷爷打断吴克阴,说“当日下葬也是可以的,今日正是七月半,阴府大门敞开,选在今日,亡魂也可少走些弯路。方才我看了一下,午时,煞星在北,远离南方,可破土安葬。十一点起棺,正午一点前应该能葬好,只切记不要到一点后。未时,日时相冲,诸事不宜。若定在今日,那么葬礼肯定得一切从简。”
马二自嘲地咧咧嘴说“葬礼不就是活人做给活人瞧的,我马二也不去挣那些面子,只要老爷子路上好走,就算村里人说我不孝我也认了。”
吴克阴本想趁机发笔死人财,不曾想被自己师傅搅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说“既然师傅您老人家出山,徒弟悉听吩咐。”
爷爷也不理会吴克阴脸上难看的表情,看了看晒场上有说有笑的那些人,说“这些人是你找来的,主持葬礼自然是你。只是你记着,做你这一行的,勿要对亡人不敬。阴阳各有道法,道者,心也。马老爷子苦了一生,葬礼可以从简,但需用心。”
马二看气氛不对赶紧给众人发了一转‘红塔山’。吴克阴被爷爷当众教育一番,不立些威望,怕以后队伍不好带,于是对着他带来的那些人吼“听到我师傅说的没有,都给我用点心。一个个懒懒散散,担心折了阳寿。”
爷爷见我蹲在晒场边用木棍挑着地上的泥土玩,便指着侧屋问马二“你媳妇是不是在那屋里带孩子?方不方便让我家小孙子进屋里去待一会?”
马二一拍脑袋说“瞧我这脑壳,都忙晕了,我这就带他过去。”说着快步过来拉我去侧屋。
推开门,马二媳妇坐在床沿正给孩子喂奶,我进屋后,马二迅速退出门外并把门带上。喂奶的女人正是那天让我踩打谷机的阿姨,阿姨见了我笑着招手让我到她身边坐。阿姨对面放着一把高脚凳,我走到高脚凳前坐下,看到阿姨怀里小婴儿小嘴一动一动吮吸乳汁,便害羞地把目光移向屋里其他地方。屋子二十平米左右,墙壁上白灰是新刷的,屋里的陈设也是新的,三门衣柜的镜子上还贴着喜字。
阿姨问我“几岁了?”
我转过脸又看到小婴儿吃奶的样子,故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回答“七岁,今年要上小学了。”
小婴儿吃饱就甜甜地睡去,阿姨紧了紧包被,将小婴儿放在床上。然后起身去矮柜上拿了一个蓝瓷金边的小碗。阿姨背过身挤了半碗母乳转身递给我,说“喝吧!”
接过小碗,看着碗里乳白色的液体,我不禁狐疑,这东西能不能喝。随即又想到小婴儿都能,我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端起碗喝了一口,有一丝咸,又有一丝甜,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腥味,味道并不好。
阿姨看我眉头紧锁的样子,笑着说“没关系的,你小时候妈妈也给你喝这个。”
我喝光碗里剩余的母乳把碗还给阿姨,道“谢谢阿姨。但是,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喝过?”
阿姨接过碗,从凉水壶里倒了些凉水在碗底晃了晃,把碗底的水喝掉,反问“有谁能记得自己吃奶时候的样子?”
我心说,这个问题值得思考,等回去问问依晴,看她还记不记得。
细看这位阿姨,真是像极了刘阿姨。也不知此时刘阿姨身在何方,她应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吧。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错以为眼前的阿姨就是我的刘阿姨。
随后阿姨又和我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但并未提及外面的葬礼,仿若这屋子里是另一个世界。
天光亮开,村里来吊丧的人陆陆续续赶来,外面吊乐和人声不绝于耳。床上的小婴儿被声响吵醒,哇哇地大哭起来。阿姨把小婴儿放进摇篮车里,边摇边哼着的儿歌。可是小婴儿依然哭个不停,似要把外面的声音都比下去。我走到摇篮车前,朝小婴儿做了个鬼脸,神奇的是哭声戛然而止,摇篮车里转而传出咯咯地笑声。看来我还有哄孩子的天赋,于是又变着花样做了几个鬼脸,小婴儿笑得更欢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面传来泥盆摔碎的声音,随之鞭炮鼓乐齐鸣。出于好奇我跑到窗前将帘子掀开一角朝外看。吴克阴和他的奔丧队在前开路,马二手捧遗像,头上束着一条长长的白布,白布另一头搭在棺头,八人抬棺,爷爷和一众村民紧随其后,一齐朝子羊山行进。
待送葬的队伍走远,阿姨看摇篮车里的小婴儿睡熟了,才推开门领我去厨房。阿姨将爷爷留给我们的饭菜在灶头上热了热,吃完便又带我回侧屋。
送葬的队伍大约正午一点多回来。回来后,爷爷要准备下午的饭菜,故还是让我呆在侧屋。由于起得早,正午气温上升后,困得不行。阿姨让我到床上睡觉,她则在摇篮车前轻轻摇着摇篮。
下午,吃过饭,天色尚明,爷爷便领我回家。
一到家爷爷就去衣柜里找了件不知是不是老爸小时候穿的衣服让我换上,他把我换下的衣服拿到水井边洗了,然后挂在晾衣杆上用艾草叶子铺在衣服下熏。
又过了一个星期,老爸来接我回城里。爷爷送我们到村口,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回头,发现爷爷笑了,记忆里,那是唯一一次见到爷爷笑得如此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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