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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击剑(2 / 2)

吕颐浩想强调自己是正经相公,对方却是个返聘的,却不料许相公正因为自己是个返聘的,反而根本懒得理会吕相公,却是让吕颐浩想不留隔夜仇也不知道怎么整,已经浑然落入下风。

不过,吕颐浩到底个做事的人,沉默了一阵子后,还是缓缓点头,于乌啼声中下了定论:“陛下,两浙和江东(江南东路)其实臣也不是很担心,因为此处的读书人远比形势户多,便是形势户也多有文风,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倒也不必怕他们……可两淮、江西、福建路又该如何?这些地方有的是民风剽悍之所,也有的是淫祀巫道,谁知道会不会出祸乱?故此,臣以为官家最少要让一万以上的御营大军到江北,且要备好船只,做好一切准备……而且一定要军纪最好的御营前军。”

“那就这样吧,正式发明旨,让御营前军副都统王贵领一万军到无为军屯驻,他们曾经此处行军北上,也算熟悉地方。”赵玖旋即拍板。“而吕相公辛苦些,务必让无为军当地官府老实一些,不要闹出当日虔州平叛,不许御营军士停留,不给供给的事情。”

“臣省的。”吕颐浩当即微微欠身。

“两位相公既然来了,关于摊丁入亩之事,可还有什么言语要提醒朕吗?”赵玖想了一想,继续问道。

“有。”许景衡正色言语。“臣想问官家,自唐时以来,租庸调制便是成例,此间充当丁身服役钱的乃是丝绢,而丝绢与田租的粮食加一起,正是小室小户男耕女织所成,所以能够长久。但摊丁入亩之后,百姓少交的丝绢要转入形势户中,可形势户中哪来的这么多丝绢?而本身没有丝绢,无论是买还是直接收钱,都不免有缺银铜之忧。更不要说,若从统一制度,防止滑吏骚然百姓的方向来讲,便是普通小户,永不加赋和摊丁入亩之后,也该一起废除丝绢之收录,转收钱粮……可转收钱粮,却又相当于逼迫百姓将丝绢卖出去,届时又被形势户、豪商压价,这又该如何?”

赵玖听着对方叙述,脑中却是本能想到了又一个词汇,那就是一条鞭法。

只能说,自古以来,那些重要的改革都是历史的必然趋势……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大宋朝缺贵金属是缺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仅仅靠从日本搞得那几船贵金属置换贸易,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更不要说,许景衡最后的提醒也是对的……任何逼迫老百姓参与到非正常贸易的行为,都会使得老百姓平白被多剥削一次。

所以,现在这个一条鞭法,也就是在自家脑子里转一圈,真要搞了,真就是自寻死路。

然而,做了七八年天子的赵玖也不是什么初哥了,稍作思索后,却是咬牙相对:“对此事,朕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但有两个原则……所谓原则,便是说如原学中的基本现象法则一般不可动摇的条陈……其一,无论如何,不能本末倒置,让给底层百姓减负的仁政变成恶政,所以能把麻事推给形势户便不要老百姓麻烦;形势户朕不管,贫民小户那里实在不行还继续收丝绢便是。其二,无论如何,这个永不加赋和摊丁入亩的大政一定要推行下去,不能让事情因为这种衍生麻烦而起了畏缩之心,弄成旧党攻击新法的局面。”

许景衡赶紧笑对:“官家想多了,臣没有此意……”

“未必一定要统一换成银铜,可以定下死律,使粮、丝、钱三者同位。”就在这时吕颐浩忽然冷冷插嘴。“一匹布便是两贯钱,也是大约两石新米!最起码在两浙,这个价钱,没人能说不公道!而若钱、粮、丝能互通,缺银铜便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赵玖和许景衡齐齐一怔,然后反应不一。

前者一时大喜,后者却一声叹气,立即摇头。

“每年征税时,各路经略使司出面,以之前一年钱粮丝的平均价格进行调整,给出一个公道价。”赵玖赶紧对许景衡解释。“若遇灾祸,便废弃此类通价,划出灾区,专门应对……不瞒许相公,朕在东京,林尚书便与朕说过此事,乃是要统一计量,计算国入,只是国家还在打仗,不好仓促推行,但如果能先以最主要的钱、丝、粮合通,便也算是一个大大的进步了。”

“臣不是说不好或者不行。”许景衡见到赵官家误会,赶紧解释。“臣刚刚其实也是要说这一策以作备用,甚至还想过,允许现在到战事结束之前,让百姓以粮、丝购入国债……毕竟,粮可以做军粮,丝可以做军资,士卒也不会有怨言,还可以反过来用国债的信誉来稳定粮丝的价格……”

赵玖一时愕然:“这种良策,许相公为何不早早直接说起?”

“因为这种事情治标不治本,最多是个备用的临时策略。”许景衡认真以对。“请官家想一想,若长久用这种策略,时间一长,遇到一个蔡京当政,一个朱勔做经略使,谁能想到他们为了搜括地方会在这种定价权略上面做到什么程度呢?而大宋之广阔,全国统一定价又对很多地方不公平,所以,终究还是要银钱通畅,使民间自然流通丝绢、粮食才对。”

赵玖恍然点头,却是先看了看吕颐浩,又看了看许景衡,然后一时苦笑:“如此说来,许相公早有准备,只是想提醒朕,欠债终究还是要还的?”

许景衡微微欠身:“臣只是略尽人臣之道……没有指责陛下、朝廷还有吕相公的意思。”

赵玖随即再笑。

而吕颐浩却忽然出声:“官家,既然已经有了决心和备用方略,便该放手去做了!北伐之后的事情,就等北伐之后再说,此间事本就是为北伐而起的!”

“正要借吕相公之清厉!”赵玖随即一振,然后复又想到一事。“既然要这般做,这上书的四人是不是可以给个差遣,做个姿态?”

用政治权力收买士大夫与豪右形势户,以减轻推行赋税改革的阻力,对赵官家和宰执这一层是一种不言自明的事情,况且吕颐浩虽然对同僚和下属苛刻,对待官家多少还是有些讲究的,当即便颔首应声:

“这四个人臣都知道根底,陆宲乃是越州人,宰执子弟,早年从郡县开始,做过知县、通判,甚至做到过提举京畿茶盐事,还曾在靖康中守住过陈留,算是有足够实务经历的……臣以为不妨大方些,给个通判,让他去身体力行来去清查田亩;至于陈益,他父亲虽只是个读不下书的地方豪右,但终究也是以勤王之资死在靖康中的,多少算是个功臣子弟,可以给他父亲一个说法,再发为一个知县,也必然会对朝廷感激涕零;倒是其余两个,本就是混沌之辈,让他们跟着吕学士去办报就是了……”

赵玖微微颔首,但不免好奇:“从文书上看,这陆宲、陈益最起码是明白人物,且吕相公说他们是什么宰执子弟、功臣子弟,却为何落到要在公阁里寻觅呢?”

吕颐浩扭头看了看许景衡,一声不吭。

此番占足了上风的许景衡被看的发毛,当即反问:“吕相公何意?”

“好让许相公知道。”吕颐浩微微拱手。“这陆宲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便是许相公你和吕公相(吕好问)的作为了……”

许景衡茫然一时。

而吕颐浩倒也不卖关子,直接再度拱手言道:“陆宲自东南转官,曾在六贼之一朱勔麾下做过事,靖康之事起,太上渊圣皇帝登基,吕公相与许相公骤然得用,深恨六贼与新党,却是一面努力抗金,一面在朝中行瓜蔓抄,将刚刚挡住了金人的陆宲兄弟给认定了是奸贼一党,然后一笔划掉,撵出了朝廷……可怜当政相公亲手划掉的人,哪里还敢求前途,尤其是往后多少年,吕公相与许相公愈发如日中天,便也只好在三四十岁的光景弃了仕途,从此赋闲七八年,据说整日在家只以击剑为乐,他几个侄子,大的十几岁,小的还不到十岁,全都号称神童,却也被他逼着整日在家中击剑。”

许景衡目瞪口呆,却居然不能驳斥……因为这破事他肯定是干了的,但偏偏这破事正是他和吕好问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政治污点。

从靖康期间到建炎前期,这俩人始终不能脱党争之窠臼,尤其是他许景衡,当时退得早,自以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不料不如吕好问捡起原学,日渐成了半个圣人不说,今日照样被抓回来,干他之前一直害怕的抵触的‘推行新法’……当然了,吕颐浩这辈子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没能如中枢主政,全然是某人‘肺腑一言’的结果。

这命运啊,也真是奇怪。

“至于陈益父亲嘛。”就在许相公心思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的时候,稍微舒坦了点的吕颐浩继续在乌啼声中拢手叹道。“倒跟许相公无关,而是跟官家有些关系……”

这次轮到赵玖愕然了。

“他父亲也是命不好,国家有难,家中既是豪右又是半个士人,便干脆捐家从军,结果到了东京,也没什么眼光,居然投了刘延庆,然后一命呜呼……”吕颐浩难得感慨。“刘延庆既死,然后刘光世也死,朝廷后来便是计量功臣,也要稍作避讳的。”

赵玖一时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用陆宲倒也罢了,他兄长陆宰却是不能用的。”吕相公继续提醒。

“哦?”赵官家赶紧应声。

“靖康中,陆宰被任命为京西转运副使……居然不敢去……若是用他,刘汲刘相公那里,却不知道如何交代了。”吕颐浩微笑以对,却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赵玖连连颔首,从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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