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千华在峨眉山削发为尼已有十年光阴,她每日都在观世音菩萨面前替早夭的女儿祈福,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能够在下一世,投生一个好胎。这一日天色灰蒙蒙的尘雾里夹杂着一些水汽,祝千华知道这是要下雨了,而且还是一场大雨。
她去了观音堂做早课,没有多久外间就已经落了雨,绵绵细雨转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将上山的石阶冲刷了个干净。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雨势就渐渐收小,祝千华结束早课从观音堂出来,就见漫天红霞。
主持慧空师太阖眸推演了一番,说:“看这异象,我峨眉将有贵客来访。”
“主持师傅,看那边”边上比丘尼指着远处,才刚刚爬出山头来的朝霞,那一轮艳艳的红光照遍了半边天。那红霞里飞出一行白鹭,宛若一副静谧的山水花鸟画被铺展开挂在天空一样,慧空师太温和地笑笑,“去斋堂用斋吧。”
祝千华合手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行人跟着慧空师太来了斋堂,一个个排着队进门在门口一个架子上,领取了属于自己的钵。无一例外的这些木钵都有一个缺口,这些缺口有的呈现不规则,有的是月牙形的,看上去很是奇怪。
辰时末,慧空师太所说的贵客果真是来了,祝千华从经楼上下来看见天上飞着一只纸鹤时便心有所感。有比丘尼过来喊她后更加确定了,这位贵客上峨眉山来的目的是要见自己,只是她心里在猜测,这个上山来的人会是哪一位故人呢?
比丘尼领着一个头戴帷帽,身穿白衣白裙的少女进来时,祝千华手上的念珠忽然一顿,似有所感:“你、你是?”对方抬手取下头上的帷帽,将其交给门外的侍女,看着她那张面容似曾相识,祝千华起身走过来近距离观察了对方半晌。
忽而听见一丝笑,少女颦颦蹙眉宛若年轻时的祝玉华,祝千华的记忆大门瞬间被打开,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祝家宅院。她好像看见长姐立在长廊上朝自己招手喊自己赶快上绣楼,又似乎看见了另一个年轻的自己嗖嗖的往阁楼里躲藏。
“小姨。”嘉懿一出声便把祝千华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上前扶着祝千华回到罗汉床边上坐下,说:“西南王妃与我说了,当年是小姨您舍小我全大我,以表妹调换了我才让我得以借用表妹的身份活下去。也是您引开追兵,救了我娘。”
说完便起身在祝千华跟前叩了个头,祝千华把人扶起来:“你是嘉懿?好孩子快起来吧,这一晃啊十多年过去了。刚才看见你,我还当是回到了多年前。”
“是,我是白嘉懿。小姨您这十年来在峨眉山上过得好吗,有您日日夜夜为表妹祈福,她的来生定会投生到一个和乐安康的家庭,有父母疼爱姊妹兄弟爱护一生顺遂的。”嘉懿忽然捧起祝千华的手,曾经也是锦衣玉食的手布满了老茧。
祝千华说:“阿弥陀佛,往事已经成为过眼云烟,贫尼如今已经放下了。”
“我今日来原本是想和小姨说一说贺家,既然小姨已经把往事都放下,那嘉懿也就不提了。我是昨日跟着西南王他们来的锦州,约莫会在锦州再留一两日,我如今已过十六岁正式继位大祭司,只怕以后不会再有时间来峨眉山。”嘉懿。
祝千华抬眼看着嘉懿,伸手摸了摸嘉懿的脸:“贺家,他们待你好不好?你是以外室女进的贺家想来一定没有好日子过,是我害了你,若是没有让你跟着去贺家的话,你爹娘也不会和你分开整整一十六年。”她其实早就后悔那么做了。
嘉懿莞尔道,“也不是挺坏至少有一个地方遮风避雨,我自小装聋作哑,贺家主母倒也没有很为难我。贺家家主么也算过得去,贺家后宅那些阴私诡计倒也伤不着我,况且我在贺家做女儿这么多年,一半缘故也是为了报我自己的恩。”
“嗯?”嘉懿说的这话让祝千华有些不解,嘉懿也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她转而提起了另外一桩事,“我在沧州的时候以贺荼蘼的身份,被许给了郁家为妾,如今我消失了,贺荼蘼这个身份很快会以已死的身份回去。”
“为妾?他怎么敢怎么能让你为妾?!”祝千华听到这个很是生气,若不是她已经在观音前静心修禅十年,只怕以她的脾气早已拿起了刀冲到沧州去了吧。
嘉懿说:“我已命人为表妹修一座墓,只是这个墓上该如何刻碑,还要征询过您的意思之后才好动笔。”她给贺荼蘼挑选的墓地一个在祝家的祖坟,另外还有一块地方是在沧州,她上这峨眉山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单纯见一见自己的小姨。
祝千华思虑了很久,给出的答案却是:“修墓就不必了,那孩子已经被我葬入尘土,如今也已托生第二世了吧。”她有这样的答复嘉懿并不意外,她走过去在祝千华身边跪坐下来,头枕着她的膝盖喃喃道:“小姨,你有想过还俗么?”
“没有,我这一生蹉跎岁月半生痴迷半生清醒,如今在观音跟前静心悟道,倒是比从前在尘世中浑浑噩噩要舒心多了。我上山这十年来,总会收到你娘和一些故人的来信,从她们的信上我看见外面的山山水水,州城国茂,似乎亲临。”
嘉懿又问了一个问题,“那要是一个犯戒的和尚,有几分把握会还俗?”
这个问题说严重又似乎没那么严重,说轻巧也不是那么轻巧。严重的是嘉懿提到的是一个犯戒的和尚,犯的是什么戒?轻巧的是嘉懿问出几分把握,说明那犯戒的和尚其实是与她有些感情的。可是等一下,祝千华诧异地低头看着嘉懿。
她问:“嘉懿,你与小姨好好说说,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回事?”
“我遇着了一个和尚,和他有了肌肤之亲那天夜里,我从没有如此开心过。他亲吻着我的眉眼嘴里念着的是我的名字,在那一刻我这里滚烫的很,这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回忆起那一夜来不由地勾唇嗤笑。
祝千华:“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与他既是有情,又缘何会有此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