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修长有力,只这么轻轻一托,肌肤的热力便穿过衣料直透肌肤,姜雍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臂,垂首道:“妾身谢陛下体恤。”
姜雍容耳边只听得风长天一声轻笑,再抬头时眼前已经不见了人。
但手臂上的那股热力仿佛还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略这种不太适应的感觉,口里喝道:“鲁嬷嬷!”
她心情好时喊“阿姆”,平日里喊“嬷嬷”,一旦直呼姓氏,那就是生气了。鲁嬷嬷早料到此着,不声不响地跪下了。
“我知道主子气什么,但就算是主子生气,我也会这么做。主子你看见了,昨天人人以为小皇子不受陛下待见,所以阖宫都想看着他死。今天人人见陛下看重小皇子,所以人人都想奉承。只不过是一天功夫,小皇子的日子便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点主子也一样!”
鲁嬷嬷说道,“主子入宫五年无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但如能拿下新皇,主子就能重新成为皇宫的主人,重回坤良宫,那才是主子该待的地方——”
“重回坤良宫?鲁嬷嬷你莫不是疯了吧?”姜雍容怒道,“我是先帝的皇后!”
“那又怎样?!”鲁嬷嬷丝毫不为她的怒气所慑,昂首道,“换成旁人,或许没有指望 ,但是这位陛下能指一个低等杂役当御前执事大太监,一定也能让主子你当皇后!”
姜雍容只道鲁嬷嬷想笼络圣心,以便于让清凉殿的日子好过些,万没想到她居然还存有这样的指望。
姜雍容深吸一口气,盯着鲁嬷嬷的眼睛:“嬷嬷,你这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我若真要一女侍二夫,文武百官怎么看我?天下人怎么看我?将来的史书上又怎么看我?”
“那些都是虚的!主子就是因为想要守住贤后的虚名,才败给了傅静姝那个贱人!”鲁嬷嬷咬牙道,“只要主子成了皇后,手中握有权势,再早日生下嫡子,地位稳固,那才是实的!”
鲁嬷嬷性子沉稳,难得动喜怒,姜雍容是她一手带大,这点上很像她,思仪还是头一回看见两人这样剧烈地争吵,一时间呆住了。
良久,姜雍容长叹了一口气:“嬷嬷,看来早起跟你说的话你压根儿没听进去。这样吧,我在这里替陛下看奏折的事不宜外露,尚宫局找来的乳母未必妥当,我看还是嬷嬷亲自出宫一趟,好好挑个妥当人进来,一定要安分守己的那种。”
这是要把鲁嬷嬷支出去的意思,鲁嬷嬷低着头不言语。
姜雍容伸手握住鲁嬷嬷的手。
鲁嬷嬷的手温暖,干燥,从小到大,随时随地,只要她愿意,就能握着这样一双手。这双手永远不会离开她,也永远不会背弃她。
“嬷嬷,”姜雍容低声,声音微有沙哑,“我不想离开你,你要适可而止,不要逼我。”
鲁嬷嬷抬头看着姜雍容,眼中的泪淌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了姜雍容:“我的傻主子,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
第二天风长天再来的时候便没看见鲁嬷嬷,桌上也没有了牛羊肉,全是些青菜豆腐,淡得出奇。
风长天因问:“鲁嬷嬷呢?”
姜雍容道:“有事出宫了。”
风长天道:“那我派个厨子过来吧。”
“谢陛下,思仪的手艺也挺不错,妾身很喜欢。”
风长天皱着脸:“可爷不喜欢。”
“陛下每晚过来取一下箱子便可,若是对御膳房的厨艺不满意,也可以另招一批新厨子。”
风长天道:“那不行,我每天还得来这里练功呢,难道还要折回御膳房吃饭?”
姜雍容心说以您的本事,去一趟御膳房不就是到宫门前遛个弯么?
“皇宫这么大,陛下为何一定要在这里练功呢?”
风长天深情地望着庭中的腊梅树,“当然是因为这里最安静,这棵树又最高。”
有个问题姜雍容早就想问了:“陛下为何一定要在树上练功?”
“嗐!”风长天长叹一口气,“我小时候被姓萤的坑了,练了半套武功,名为‘化鲲’。这武功厉害是厉害,偏偏有个要命的坏处……”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看着姜雍容的脸,那悠远的眉,那秋水般宁静幽深的眸子,那比羊脂玉还要细腻洁白的肌肤,以及那如同芍药花一般娇艳的唇,眼神不自觉有点不自在起来,咳了一声。
“呃,就是总这样那样的毛病,须得练成下半部,才算是神功大成。可姓萤的还没给我下半部的心法就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还骗我说下半部根本没什么心法,全靠自悟,我自悟他祖宗!”
风长天越说越气,端起那清淡如水的豆腐汤咕嘟咕嘟就喝。
“……这跟树有什么关系?”
“因为下半套叫‘化鹏’嘛,”风长天道,“我当初为练化鲲,满天下找最大的瀑布来练功,现在要练化鹏了,我琢磨着这大鹏也是鸟嘛,鸟都爱在树上,所以我在树上练功,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成了。”
“……”姜雍容沉默半晌,道,“陛下,鸟最爱的地方其实并非树上。”
风长天讶异:“咦,那是哪儿?”
“天上。”
风长天瞪视她半晌,猛然一拍大腿:“有道理啊!”
他旋即离座而起,出门就上了屋顶,然后,足下一借力,整个人当真如大鹏般直冲云霄而去,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化为一道黑点。
姜雍容几乎怀疑他真的能踏上云端,然后就见他急速落下,“砰”地一声砸在庭中,砸出一个大字形的深坑,一时间尘土四溅。
“啊啊啊啊啊!”思仪尖叫。
不好了皇帝陛下跳楼了!!!
姜雍容一把捂住她的嘴。
常人从那么高摔下来自然是非死不可,但她早就亲身领教过风长天浑身上下刀枪不入的本事,她乍着胆子走到那深坑旁边,想拿手探一探风长天的鼻息。
手还没有碰到风长天的脸,风长天就趴在地上发出一声浩然长叹:“看来还是不行。”
思仪又想尖叫。
不好了刚刚摔死的皇帝陛下诈尸了!
“……什么不行?”姜雍容问。
风长天爬起来,坐在坑里,陷入了深思:“我原本想借从上而下的冲力在生死之际激发出潜能,说不定就能化鹏了。”
姜雍容沉默半晌,问道:“陛下,您以前也是这么练功的么?”
“对啊。”风长天道,“想当初我练化鲲,走遍了大江南北,天下每一处水源我都去过了,本想找一只鲲来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样,后来虽没瞧着,但是以海潮水浪还有瀑布来练功,果然大成了。”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所以现在……我是不是该找个更高的地方跳下来?嗯……天下最高的山是哪一座?”
姜雍容看着他。
……主要还是脑子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