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们在街道上,在飘飘扬扬的小雪之中,裹紧身上的衣襟,看着那卷着风和雪,行过大街的车队。
汉家衣冠,几十年未见矣!
拄着拐杖、垂垂老矣的老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热泪盈眶。
牙牙学语,牵着老人袖子的总角小儿,则露出新奇的神色。
脸上满是风霜皱纹的中年妇人,提着篮子的手都略略颤抖,不由得侧过身,用衣袖遮住脸颊,掩面而泣。
可以说,一场永嘉之乱,一场胡人之乱,让他们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什么是汉人,什么是胡人。
也清楚的认识到,什么是家园,什么是民族,什么是国家。
可是当他们认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沦落胡尘,且战且退、最后一溃千里的王师,已经有足足一代人,几十年,未曾见其身影,那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身姿,更是只有在城外一个个小坞堡深处,或许还偶尔能够看到。
我们是汉家子,是晋人,是北地遗民。
我们期盼着王师、期待着和平、盼望着黎明。
若是朝廷的使者、威武的王师,再不前来这邺城,饱受胡尘摧残的我们,终将带着这遗憾和悲愤,垂垂老矣,而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会从小就生活在这胡尘之中,听着祖父辈们流传下来的盛世说法,却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并且将会一生都无法摆脱作为下等人的悲哀。
汉家衣冠入邺城,关中使者见鲜卑。
虽然这一次来的并不是王师,但是细细小雪之中,整个邺城,仍然为之轰动。
“到底是邺城啊。”站的笔直的关中通事馆掾史、使者梁殊,看着道路两侧的扶老携幼,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道道灼灼目光,那一声声欲语还休。
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传达他们的期待、看一看他们那此生或许都无法再实现的梦想。
这里,到底是邺城。
那个西门豹带着百姓筚路蓝缕以驯大河的邺城,那个铜雀台上歌舞不休的邺城,那个以一城镇乌桓、辽东无战事的邺城。
旁边驭马的年轻人,一身汉家衣裳,但是配合上他略带着北方草原人的长相,看上去有些突兀,正是负责接待使者的慕容楷。
听到梁殊的感慨,慕容楷淡淡说道:
“久经战乱之邺城,百废待兴,但是正如尊使所言,这里到底是邺城,所以假以时日,仍然会是燕赵,乃至整个北方的第一雄城。”
梁殊目不斜视:
“小将军信心满满,但是有些大话,还是说不得的。
若是邺城有本事能够超过长安的话,那么小将军就不会亲自出门迎接本使,吴王就不会亲自设宴款待关中使团了。
所以假以时日,排在最前的,只能是长安,后面或许还有洛阳,或许还有许昌。”
慕容楷的脸色微微一沉。
这个关中来的使者,哪里像是来出使的?
简直就是来找茬挑衅的。
不过还真的正如梁殊所言,整个河北的鲜卑权贵和世家,或许都不欢迎关中的使者,但是慕容氏是很欢迎的,甚至慕容氏宁肯向关中做出一些让步,也愿意先换取两方之间的和平以及和关中的全面通商。
既是因为之前在朝堂上慕容楷就和慕容垂讨论过的财政以及更深层次的改革问题,也是因为现在关中正兴兵雁门不说,还在上党、河内和河洛一线蠢蠢欲动,慕容垂想要极力避免这场战事以避免鲜卑贵族和本地世家被进一步重用。
慕容垂需要时间,让慕容氏子弟接管更多的兵马,让慕容氏选拔出来的人才取代世家,不过这种职位更迭,甚至是社会阶层的大换血,必然会让河北中干不说,外面也强不到哪里去。
所以河北和关中之间,不能打。
这也是慕容儁南下时的意见,他容许慕容垂对关中做出一些战略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