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不由得微微一笑。
和师兄英雄所见略同啊。
谢道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杜英身边,跪在软垫上,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放在杜英的肩膀上,看着纸条上潦草的字迹。
“阿元觉得不妥?”杜英感受到了背后压过来的柔软,见谢道韫迟迟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
之前谢道韫的态度自然是要对江左和荆州保持足够戒备的。
但是明显王猛的意见是,与其在长安和这两方争权夺利,倒还不如欲擒故纵,让桓济和那不知道是谁的江左之人先斗一斗。
而关中自顾自的北上就是。
“虽然冒险,但是却也不失为良策。”谢道韫微微摇头,“不然的话,难免又会陷入内斗的泥淖之中。
并且借助如此机会,也可让关中,乃至于天下百姓看一看,真正想要北定中原、为民而战的,到底是谁。
既然夫君如今打算立身在民,那么所行之事,也应当尽在于民。收民心而不收世家之心,是否可行,妾身也不知晓。
但是既然夫君已经在这条路上了,那就只能这样走下去。这本来就是一条充满了风险的路······”
“但是也有可能是充满希望的路,不是么?”杜英轻轻握住了谢道韫的手,喃喃说道,“余从来都不怀疑这万民所蕴含之力,只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重视,坐在上位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这权力如舟,而民如水,世上众人,只知道饮水止渴,却不知道民力有干涸之时,皆舟不能动。却不知道民力有翻腾之时,皆是浪涌如山,舟何能存?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江左如舟,荆州亦如舟,阿元觉得,若水在我,那这舟,余是否要翻覆之?”
谢道韫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理论。
竭泽而渔,这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覆舟之论,怎么看都有些大逆不道了。
可是这的确是谢道韫无法反驳的事实,甚至直接明了的点出了现在江左之政的弊端。
世家压迫百姓,以获得争权夺利之资本。
那日子久了,百姓难道就会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么?
翻腾怒吼的江水,随时可以颠覆一切。
“明明有广阔的北方,却偏偏要龟缩在大江以南,地也有限,民也有限,却在进行无限的土地兼并。”杜英淡淡说道,“饮鸩止渴,这就是师兄为何不会把江左放在心上的原因。”
谢道韫默然,王濛的态度,似乎也能折射出整个北方人才的态度。
南方各家,想要立足于北方,还是少不得要尽可能的任用北方的人才,可是北方的人才又会愿意为他们所用么?
要知道留在北地的人,多半都是当初南渡的时候留守家业,或者干脆就直接被主家抛弃了的旁支,又或者是被大部队留下的某一两家。
谢家的旁支被甩到西北,诞生了谢艾这样的名将。
北海王氏则在战火中流离,出现了王猛这样的人物。
可以说,这些在胡尘之中打滚,最终崭露头角的北地人才,经历了江左的世家子弟们所没有承受,或者根本没办法想象的苦难。
因此他们愈发看不上南方来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
之前只是北方并没有出现一个能一呼百应的人,因此南方的典午正朔就显得弥足珍贵,大家都承认。
那如果北方也有一个人展现出力挽狂澜之姿呢?
这些北地人才,又怎么会甘心为江左所用?
而江左,自然也不会真的对他们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