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 / 2)

保护“公主”

义三望着皱着眉头的舅母、表示“发愁”的舅父,观察着他们的神色。《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不过,没有办法。”

舅母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嘛。”

说着,舅母把一本西服布料的样书递给义三看。

“你看这些藏蓝色,哪种好呢?”

在义三看,哪个都是一样的藏蓝色。

“您准备做什么用呢?”

“准备给我和桃子做条裤子。我想到常去的那家西装店去做。就是拿不准这颜色……”

义三看中了其中一种较为明亮些的藏蓝色。

“蛮有眼光的嘛。这种价钱很贵的。这是英国料子。桃子穿这种颜色的裤子,再配上珊瑚色的毛衣就好了。我穿这种颜色有点太明快了。我还是选这种灰色的斜纹呢吧。上身,我想穿浅紫色的。你看怎么样?”

“我可不懂这个。”

“你就当做打扮自己所喜欢的女人嘛。这也是一种学习……”

谈到这类话题,义三总觉得自己像生存在异常水域的鱼一样,十分沉重、疲惫。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宽敞的旅馆内,到处都传来落窗闭户的声音。旅馆的服务人员送来了晚餐。

“义三,今晚就住这儿吧。”

桃子说。听那口气,就好像她已认准了。

义三挤出了两个字:“回去。”

“真怪啊。明天是星期天,后天是过节放假。你们医院都不休息吗?”

“我们住院医休息,不过……”

“那就住下来,别走了。”

“你就陪陪桃子吧。”舅母也说。

“明天,我们要出门的,就剩下桃子一个人了……我们这个幻想家的东京之梦该要破灭了。”

“对啊,就是嘛。我要是一个人孤单单的,可要恨你的。”

“幻想就该一个人孤单单地嘛。”

“那也要分场合看时间的……”

桃子答得真妙。这让义三颇感惊奇。看来不能小看这个小女孩了。

义三原来打算回去看看今天做手术的那个孩子。不过,舅母和桃子这么留自己,看来也没有必要硬要回去。就这样,义三也就顺着桃子她们的意思留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隔壁房间传来了桃子她们母女的交谈声。

义三点上一支烟,但脑子仍是迷迷糊糊的。听起来,舅母和桃子的声音十分相似,有时让人觉得就像一个人在背台词似的。

“……不成?桃子就不成?”

“当然不成了……”

“可是,最近,您的事儿,我不是都帮忙了吗?!我得做多少才成呢?就连您的房间,我都帮您打扫过了。”

“这事儿啊。桃子,我跟你说。你是一年到头,尽想些没用的事儿。所以,你是什么也做不成。心不在焉(日文写‘上空’)。”

“上空?那是什么样的天空?”

“妈妈没见到过。不过,我想,就是一个人儿呆呆地看着鸟在天上飞的那种天吧。”

“就是没有鸟飞,我也喜欢看天的。”

“是吗?天上没有鸟飞,桃子就去想象天上有鸟飞。结果,桃子就好像真的看到天上有鸟飞了。对不对?”

“那不成了魔术了?”

“魔术?那不也挺好的嘛。人生多多少少就有些像魔术。桃子也施些魔法,让鸟飞起来嘛。”

“桃子可以变成鸟飞起来。”

“那可不成……你妈我也许就是没用好人生的魔法。”

义三完全醒了。旅馆的棉被睡起来真舒服。

“少女的魔术和医生的手术,唉……”义三自语道。

“到底哪种可以使人生幸福?”

义三还有其他的表妹,但对他来讲,桃子具有特殊的地位。在东京的表妹只有桃子一个。而且,义三还得到了桃子父亲的资助。

义三第一次见到桃子时,桃子还是个戴着防空帽的小学生。那时,她们刚刚疏散到家乡。望着桃子那双露在防空帽外的明亮的眼睛,义三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呢。她身上穿的那条藏蓝色的和式劳动服,也使她很像个少年模样。桃子简直是个可爱的美少年。即使到今天,义三对于桃子的印象依然如此。

这两三年,桃子长大了。在她那纯真的亲情之中,萌生出了“爱”。桃子的初恋对象正是义三。对这点,义三也已察觉。

这种初恋的情感将来也许会愈发强烈地表露在外,也许会逐渐减弱销声匿迹,也许会燃烧,也许会熄灭。不论怎样,义三都不会随意地对待来自桃子这样一个少女的初恋。

义三也清楚他们周围的人的看法。在那些人看来,表兄妹自然的结合并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情。

但是,今天让他去陪伴桃子,这并没有给义三带来内心的躁动、心灵的震颤。他可以冷静地去思考怎么使桃子这个女孩高兴、愉快,但同时又未找出合适的办法。这对他来讲,似乎是个小小的负担。首先就是他没有钱,如果什么都让桃子付费,那会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的。这也是他闷闷不乐的原因所在。

义三换上西装,打开隔扇。明亮的阳光照射到屋里。

舅母很舒服地靠在廊沿的椅子上,让桃子给她拔白头发。

“已经没有了吧?”

“当然有。有一百根、二百根……要是心不在焉,那根本就数不清。”

桃子故意用话气自己的母亲,同时仍在母亲黑黑的光润的头发中揪起一两根白发,将其拔掉。

“秋天的天空多漂亮呀。东京也是一样……”

舅母抬头望了望天空。

“看着点。我这么认真。您可不要心不在焉呀。”

桃子母女俩都穿的是短袖的紧身套头衫。

桃子看到义三,便道:“又睡懒觉了。”

又微笑着接着说:

“我这儿在做点副业,不能跟别人说。我爸爸出去散步了。我们饿得前心贴到后脊梁上了。我们一直在等你呢。你快点去洗洗脸。”

早饭开得很晚。刚吃了一半,舅父来了客人。舅母今天有自己的安排,吃完饭后,也没和正在其他房间会客的舅父以及客人打个招呼便离开了旅馆。不知什么时候,舅父也和客人一齐走了。

就这样,明亮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年轻人。桃子在用她那细细的悦耳的声音唱着四分之四拍的轻快的歌曲。

“……中秋月夜,月宫来使。张弓持矢,壁垒森严,誓卫公主。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英勇武士,身体乏弱。张皇之间,公主驾云远去。”

义三问:

“桃子,今天准备干什么?”

“这种事都是男人定的嘛。”

桃子停止唱歌,眼神显得十分愉快。

“随便走走吧。”

“掉葫芦①?那葫芦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①在日文中,此处的“随便”与“垂掉着”谐音。所以,桃子才这样打岔。

“那我们用魔术让小鸟飞起来。”

“噢,你听到了?!”

“是这个……”

义三从兜里取出一盒“和平鸽”香烟。桃子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蓝天上飞着金鸟。鸟衔着月桂枝……”

她把烟凑在高挺的鼻子边,闻了闻名的味道。

“桃子,你知道这句话吗?鸟飞方似鸟。”

“知道。人走……不对。就跟人生方似人的意思一样嘛。”

“什么?”

“没想到?”

桃子站起来,把双手放在头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此刻,桃子胸部的隆起显得愈发明显。

看上去,桃子并没有化妆。但走到她的近旁,却能感到微微的香气飘溢。

看上去,桃子又小又矮。但当她站到高大的义三身旁时,你会发现她已经有义三肩头那么高了。

离开旅馆,在去国电车站的路上,两个人就像一对恋人那样引人注目。这或许是因为秋高气爽的星期天的缘故。

义三在车站买了去上野的车票。到了上野,那里既有博物馆,也有美术馆的展览,义三觉得更容易消磨一些时间。

电车开动后,一个身穿白衣的伤残军人胸前挂着募捐箱,用他那金属制的前端弯曲的手扶着吊环在乘客群中走来。

伤残军人的伤痛——日本的伤痛似乎刺痛了车内每个人。但是,只有桃子一个人慌忙从红手包里掏出一百日元纸币,放入了那募捐箱内。真是好心眼的孩子,义三想。

走出上野站公园方向的出口,义三看到路旁站着许多卖气球的人。领着孩子游玩的人群缓缓地涌到这条路上。

“天上有一轮白月亮。”

经桃子这么一说,义三也望了望天空。

“在哪儿?”

“……誓卫公主,不可思议……”

桃子高兴地像唱歌似的说道。

“拿我开心呢。还有鸟在飞呢。”

义三望了望桃子,说:

“去看画吧。”

“去动物园。”

桃子大声道,笑了笑又说:

“你是不是要说我是小孩,想说吧。其实,你要是说去动物园,我就会说去看展览的。”

“那咱们就去看画儿吧。”

“你说去看画儿啦。那就去动物园……”

“故意捣乱。”

“好,动物园好。我已经十年没去了。它能让我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

“就是战争之前的小时候。”

“噢。那一场战争就让你成了大人啦?”

“就是没有战争,我也不是小孩了。”

两个人互相望了望,不由得笑了起来。桃子笑着躲开义三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说:

“你能不能带我再去一次n町?”

“你对那条街产生了兴趣了。”

“太少见了嘛。那么窄,那么乱,人又那么多。要是住到那儿,反倒觉得孤零零的了。”

“在东京……也不光是东京。在二战后的城市里,像这种地方有的是。”

义三停住脚步,转过身,用手指着那些低矮的屋顶说:

“那边,叫贻屋横叮,比n町更特殊、更不可思议。”

“可那儿和我毫无关系……”

桃子说,并突然用央求的目光望着义三。

“到了n町,回来时,让我到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呢……”

桃子又恢复了那欢快的样子,缩缩头说:

“肯定特别乱吧?”

“你是不是想看完动物园后顺便再看看我那儿?”

“我是要好好地给你打扫一下人窝。”

“要是心不在焉地打扫,那可不成。”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跟打扫妈妈的房间那样,打扫你的房间呢?”

义三不知说什么好了,便道:

“行啊。我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会乱呢。我那个房间只有榻榻米、房门,还有窗户,毫无情趣。”

“那也行。我就想看看。”

这话语中充满着爱,显得纯真,毫无羞涩。

来到动物园,看到鹈鹕那如提着粉红包的嘴、尚未开屏的孔雀、被锁在铁栏之中的印度象、一动不动像工艺品般的爬虫、还有狂叫不止似乎在为说不出人类语言而焦急的海驴、猴岛上的猴、恩爱的长颈鹿夫妇……义三也觉得很是有趣。他的内心平静了下来,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桃子的身上。

“听说,我特别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晚上能够听到动物园野兽的叫声。也不知在哪边……也许被烧毁了。后来又有人在那建了房子,住了下来……”

桃子讲着,头几乎都要靠在义三的肩上。

晚上的街镇

当义三和桃子在n车站下车时,所有的物体和远近的景物都变得一下子模糊起来。电灯的灯光也似乎成了拂晓时分的色彩。

车站上到处都是人,似乎是在和上站交接处发生了事故。他们下的那辆电车也停在站上,没有开走。

从传入耳中的话语,义三知道了好像是有一个女的跳车自杀了。

义三拥着桃子,说:

“走,快走。”

出了车站,义三带着桃子来到了一家熟悉的中国餐馆。餐馆里客人不很多,但是气氛却不同寻常。女老板正在和一个客人说话。

“看来那些想自杀的人是不管什么时间的。你看,这傍晚,人这么多,干嘛要选这时候跳车自杀啊。”

“那是因为,刚才的那位是临时发作。死神到傍晚才来呢。”

“那两人来这儿还是好好的。可是,说着说着,就别扭起来了。那女的站起来就走,把碗都给弄翻了。那男的算完账,跟着就追。可就在这当儿,下线的车发了。真是一瞬之间啊。”

“像是闹离婚呢。那女的一下就急了。也许她一开始是想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同成真事了。”

“那女的,我很熟的。她是榻榻米店的女儿。二战以后,为家里可是挣了不少钱。那男的,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他是在舞厅跟这闺女认识的。最近,这男的变得可正经了,也找到工作了。两个人都蛮好的。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为了什么。总而言之,一个大活人就死在自己的眼跟前了。虽说是个男的,那他也会一直烦心的。”

老板娘脸的下部有颗大的黑痣。

“是有人死了吧。”

桃子显得有些害怕的样子。

“那个人刚才还在这儿的吧。”

桃子坐的位置该不会是那个自杀的女人的位置吧。想到这儿,义三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看了看周围,说:

“自杀是现代病的一种。想要自杀的人大概是越来越多了。现今的时代大概已经变得如此可悲了。按桃子的话说。这叫人死方似人。”

可是,桃子笑不出来。上了饭,她也不拿起筷子吃。

“到你的房间去。我来烧饭吃。”她小声道。

“我那儿什么也没有。没有米,也没有锅。”

“买面包,抹黄油吃就成。”

女老板在跟她聊天的那个客人出门走时,故意大声地说:

“你要去‘绿色大吉’的话,今天27号的‘快乐町’出子多。我白天弹出来不少。”

听那语调似乎是在特意振作精神,改变气氛似的。

工人,知识分子,这儿的女老板,酒馆的老板娘,出门买东西的老太太,有时还有盲人按摩师都喜欢玩这种弹子游戏。可义三还从未玩过这种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花不了几个钱的赌博游戏。

“桃子,知道弹子机吗?”

“m市也有的。到了东京,才知道有这么多,真让人吃惊。就连银座都有不少呢。”

“咱们去玩玩儿?”

“行。你玩得很棒吗?”

“不行。我还没玩过呢。不过,我想我要是玩的话,一定差不了。刚才碰到那么个事,玩玩这个,肯定对换换心情有好处。”

桃子点点头,拿起筷子,稍稍吃了些炒饭。

“绿色大吉”在“传助礼物”等三家相邻的弹子店里,门面明显地宽大,空内也格外地纵深。弹子机表面装饰的霓虹灯也颇为讲究。当弹子涌出时,就会有无数个小光球闪烁起来。店内有一百多台弹子机,每台机器都标有号码和国铁电车的站名。店内中央部位是一个小庭院。装置在那里的喷泉不断喷水供人们洗手。

——本店所用弹子均为金色。他店弹子恕不替换。

看完售弹子台上的金字标志,义三把一百日元的纸币递进小窗口内。弹子二十日元十个,义三想买四十个。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向玻璃台内的售弹子的女孩讲。正在犹豫时,女孩向他问道:

“您要五十个吗?”

可是,高亢的音乐声和四处被击出弹子的哗哗声,使义三无法听到女孩的问话声音。

义三竖起四个手指贴在玻璃窗上。当他抬头向里一望时,心里不由一惊。

“原来你在这儿。”

女孩那双明亮灼人的眼睛首先注意到了义三。她脸上浮现出微笑。

“上一次太谢谢您了。”

女孩嗓音清脆地说,并将四十个金色弹子放在义三的手里。义三正要说些什么,后边的客人便将他挤到了一边。

义三把弹子分给桃子一半,便来到空着的弹子机前。

万世桥、御茶之水这两台都是一共十五子。机器的弹簧格外的硬。义三转眼之间就把填入的弹子输掉了。桃子十次只有两次给吃掉弹珠。

“嗬,看来还是我的技术高。这个还给你。”

说着,桃子便把金色的弹子放到义三的弹子盘里。

义三想,桃子大概要说自己是心不在焉了。义三又加了一两次弹子,可又是一下被吃了进去。

桃子换回两盒“和平”还有巧克力,显得十分自得。她又把剩下的几个弹子填了进去,随意地拨弄起来。

离开“绿色大吉”的时候,义三回过头看了看房子的侧脸,低声问桃子:

“暧,昨天你在医院征的那块地,不是看到一个人吗,是她吧?”

“真的,就是她,是她。”

桃子说着,不知为什么,紧紧地抓住了义三的手。

桃子在街上买了束玫瑰花。夜晚的街上也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到处都是开店仪式、纪念会、谢恩会,还有大张旗鼓的大甩卖。

“看这架势,我爸爸的医院要是不搞个热闹的开院大典,大概就不合适了。”

义三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说:

“我有一个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是直接认识的。就是刚才那个玻璃台子里的女孩。我曾救过她的弟弟。他们姐儿俩挺可怜的。桃子能不能跟舅舅说说,让他们有办法住下来。”

“嗯,行啊。我跟爸爸说说。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吉本……名字我也不清楚。”

义三说道。他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那天病历上的记载。这使义三自己都感到吃惊。

大衣领子

三个月过去了。

栗田义三去医院的时候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都要从舅父医院的建筑工地旁经过。在宽敞的用地上已建起了口字形的外层建筑。不过,距离完工大概还需要些日子。

整个建筑并不十分大,病房好像也只有两层。不过,这座坐北朝南、明亮的现代建筑,无论是从每一个阶梯,还是每一扇门来看,都可以使人们预见到它一定会是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医院。

可以肯定,舅舅在这座设有内科、妇科、外科的综合医院的建设上倾注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并且还从银行或朋友那里贷了款。

义三的医院最近也经常议论这座正在建筑的私立医院。有的人十分羡慕义三,认为他不久就要去那儿工作了。

甚至也有人传言说那座医院的院长曾到过义三的公寓。这真使义三惊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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