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远到徐复那边的时候,距离第二节上课都快过去一刻钟了。
徐复手里握着一盏茶,正老神在在的靠坐在圈椅上,眼见李钦远从外头进来就笑道:“我还以为你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
边说边放下茶盏,又给人倒了一盏茶,等人快走近的时候,就把那盏茶推到自己的对面,和他说:“坐吧,安吉那边刚送过来的茶,我喝着还挺不错的。”
李钦远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握着那盏茶,刚喝了一口就皱了眉,“这么苦,也就你才会喜欢。”
他略带嫌弃的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往后一靠,双手交握放在小腹,脚后跟点地,椅子就翘起了两条腿,一晃晃的,李钦远抬了下巴,看着人,百无聊赖地说道:“好了,你说吧。”
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呵欠,一脸困顿的补充一句,“说完,我就要回去睡了。”
这要放在任何一位先生面前,恐怕都得气得拿出教鞭打桌子,徐复却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笑眯眯的看着李钦远,温声道:“这几天在书院住得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冷,回头从我那边拨点银丝炭过去?”
李钦远最不喜欢的就是徐复这样,偏偏他还真不是伪装的,这就让人有些无奈。
面对恶意和嘲讽,他可以选择无视。
可面对这样的好意,他却只能选择逃避,然而徐复这人就是有法子让他没办法逃......这几年他在书院可没做过几件学生该做的事,打架逃课,门门垫底,还不服管教,以潘束为首的一群人一直没少跟徐复抱怨,想要把他赶出书院。
可徐复每次都是一句话,“我们教书育人,怎么能这样做?每个学生都应该被好好对待,他再不好,我们也应该有责任让他迷途知返。”
他最初的时候还抗争过,怎么混账怎么来,可徐复每次笑眯眯的由着他做,回头也不骂他,就和他像现在这样聊着天......次数多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做的那么过分了。
“老头。”
李钦远停下晃动椅子的动作,双手放在桌上,有些无奈的看着人,“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要说什么,你心里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徐复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要再重复一遍,估计回头你又要说我年纪大了,越来越爱唠叨了。”
“那你还叫我过来?”李钦远有些无语。
“叫你过来是因为另一件事——”这茶,李钦远不稀罕,徐复倒是当个宝贝似的,双手捧着又啜了一口,等那茶香在喉间四溢的时候,他还笑着眯起了眼。
李钦远问道:“什么事?”
“你父亲今早来过一趟。”徐复话刚起了个头,就看到对面的少年俊脸微沉,知道这父子之间的嫌隙,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面上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笑着同人说道:“一共两件事。”
“头一件,你祖母的生辰快到了,你父亲让你记得回家。”
这事,李钦远自然不会忘,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另一件呢?”
“另一件——”徐复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这回倒是沉吟了一会才开口,“你父亲想让我劝你去参军。”
“不可能!”
李钦远沉着脸,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你要是为了这事找我,就不用开口了,我不会去的,谁劝都没用。”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徐复见他这样就笑了。
他好笑地看着李钦远的背影,“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让人把话说全了?”见人停下脚步,又放柔了嗓音,“先坐下。”
李钦远没回座,但也没离开,侧着脸转过身,一脸冷漠地看着徐复,似乎在说“你要是说得让我不满意,我现在就走”。
徐复也没强求,坐在老位置和人说,“我没答应。”
李钦远一怔,脸上刚才还绷着的表情也变得怔楞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徐复,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徐复倒像是没看到他的怔忡,依旧笑道:“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或许这条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并不喜欢,但也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所以,我没答应。”
“......老头。”李钦远开口,声音少见的变得有些哑然。
徐复笑笑,“我也是这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重新给自己续了一盏茶,这茶入味苦,闻着倒是挺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全是这股子茶香。
“你知道顾容吗?”
小辣椒的三哥,跟他舅舅也是同窗,他早些年在舅舅家见过几次,自然是知道的。
李钦远挑眉点头,回道:“知道。”
“他当初跟你舅舅是同窗,也是我的得意门生,两人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那会不知道羡煞多少人。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他会跟你舅舅一样选择走仕途,没想到......”
徐复似乎想起往事,声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约莫又过去一会,他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看着李钦远笑道:“那孩子后来竟然会选择从商。”
“我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气得直接骑马去了顾家,把人狠狠骂了一顿,可你知道那孩子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他跟我说——”
-“先生,这世上每一条路总得有人走。”
“先生,这世上每一条路总得有人走。”
-“只要自己喜欢,只要自己觉得没有辜负自己的所学,那就不算荒废。”
“只要自己喜欢,只要自己觉得没有辜负自己的所学,那就不算荒废。”
徐复把记忆里,顾容和他说得那两句话和李钦远说了一遍,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我那时候还跟他说,你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满,日后肯定还是要后悔,不过这几年我看他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想来是真的没有后悔过。”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日后要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不会阻止。”
“你想参军,想从商,想走仕途,都随你的心意。”
“但七郎——”徐复看着他,略微停顿之后才继续说道:“你至少得有自己的目标,你要记得,你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你自己,只为你自己,想想以后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然后别后悔,别回头。”
屋子外头静静的,只有风声缓缓拍打窗木,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静,李钦远看着徐复,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这样的话,李钦远以前从未听到过。
从小到大,他的母亲都是教导他,“七郎,你要努力,你要变得跟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丈夫。”
可后来他发现原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虽然能护住国家,能受万民崇拜,却连自己的家人也保护不了。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他突然就不想再跟他那个父亲一样了,他不是要保卫国家吗?那他偏要跟他反着来!这样混过了五六年,也早就忘记了自己还能有什么目标和抱负。
他就想这样碌碌无为过一辈子,他就是要让那个男人失望。
可现在看着徐复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临到嘴边的这句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太出口了。
徐复也没让他在这个时候表态什么,而是非常深明大义的挥挥手,笑着冲他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又和人叮嘱道,“这都差不多快吃午饭了,你也别回你那屋子了,过会先去把午饭吃了。”
“下午去睡一觉,再好好听课,别再逃课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要走的时候,倒是在这堆迷迷糊糊的思绪里记起一件事,皱着眉提醒道:“老头,你既然有空,就整治下书院的环境,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乱传。”
“嗯?”
徐复看着他,“什么话?”
李钦远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回看他一眼。
徐复笑眯眯的哦一声,“乐平郡主的事啊,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没人敢再乱提的,不过......”他顿了顿,好笑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了?你不是最不耐烦理会这些事的吗?”
李钦远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去管那个小辣椒的事,还一次又一次......抿着唇沉默半响,也只是留下一句,“我就是烦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不等徐复出声,就说道:“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等推开门被那股子冷风一吹才有些清醒过来,本来要迈出去的步子被他收了回来,李钦远的手肘撑在门框上,突然回头看向徐复,笑着喊了他一声,“老头。”
“嗯?”
李钦远望着他,笑道:“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什么?”徐复一愣。
“顾容当初选这条路,是不想最后闹得一个兄弟阋墙的地步,所以他是不得不走这条路……”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