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没朝班愧不才,谁能低折向尘埃。
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
楼下大食堂的众司直郎和舍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陈以勤下楼,径直出了食堂。
“怎么,听着话的意思,陈阁老是要挂冠?”人们小声议论道:
“高阁老也太猛了吧,一回来就把次辅撵走了……”
众人不禁悚然,心说果然高胡子一回来,内阁就又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当天下午,会食草草结束。
一回到内阁议事堂,高拱便一屁股坐在陈以勤的位子上,开始履行起次辅的职责来。他走的时候就负责这一摊,回来接着就干,居然无缝连接。可见这两年朝政之凝滞,到了何等程度。
李春芳和赵贞吉见状心中哀鸣,唉,这下陈阁老是彻底回不来了。
但话说回来,高胡子霸道归霸道,能力也强得一塌糊涂。一下午的功夫,他便把陈以勤积压的国务全都处理完毕,交给首辅大人审阅。
“这么快?”李春芳吃惊的戴上老花镜。
“不然嘞?”高拱用一种人和人的实力不能一概而论的表情,看着李春芳道:“昔我太祖皇帝日均批奏章一千,我们这么多大学士,却还让奏章积压如山,也难怪国事会越来越坏。”
“嗨,臣子怎么能与太祖相提并论……”李春芳讨了个没趣,忙把视线移回了奏章上。
按照规矩,首辅专断阁事、专掌票拟,其余阁臣不能有所评议。哪怕是自嘉靖起,将朝政交由阁臣分管,但所有的票拟都需要首辅来决定可否,最后署名。所以首辅的权力之大,远非次辅和一般阁员可比。
不过也得分首辅和次辅是谁。
李春芳一连看了几份票拟,提了几次异议,都被高拱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他也就无可奈何的从了。
直到看见那份工部所上,‘奉旨考察胶莱运河现状疏’上的票拟时,李春芳终于变了脸色。
‘既然胶莱河不可开,则着户部从速按漕粮海运办。’
短短一句话,就把之前朝廷吵破天的漕运之议给出了大结局……
“这这,此事上次廷议争执颇大,内阁怎能一言决之?”李春芳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汗,也说不出是燥热还是冷汗。
“怎么会是一言决之呢,朱部堂那边,不是已经有考察结果了吗?”高拱伸出粗大的指头,点着桌上的工部题本道:“胶莱河中有分水岭横亘,两端海潮入侵河口,带来巨量泥沙淤积。而且就算不计成本的维护,全年运力也不会超过二十万石!”
“是么,这么少?”李春芳也吃了一惊。
“这是开玩笑呢这是?!”高拱陡然提高声调,吹胡子瞪眼道:“谁提出的这馊主意,老夫非撤了那龟孙儿不可!”
“呃……”李春芳确定自己淌的是冷汗了。
“再说漕粮如何运输,素来由内阁决议便可,为何要到放到廷推上,那不是喝陈醋耍酒疯——没事儿找事儿吗?”高拱捋一把胡子道:“莫非从海里运来的粮食齁人?军民吃不得?”
李春芳被问得哑口无言,直擦汗。
赵贞吉只好帮腔道:“新郑公这话不能说错,但漕运乃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不能只论其本身。”
“什么狗屁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瞎扯淡!”高拱却不屑的挥下手道:“漕运那帮人真想保住的饭碗,就赶紧想法把运河修好,恢复漕运!”
“可运河的问题在黄河,修不好黄河如何修运河?”赵贞吉皱眉道:“河道衙门和漕运衙门素来不对付,协调十分困难,什么时候恢复漕运,是漕运的人说了算的吗?”
“这个简单,让河道总理兼着漕运总督,成了一家人不就好协调了吗?”高拱一挥手道:“我看下次廷推,可以议一下这件事。”
赵贞吉被堵得语塞。虽然高拱语出粗俗,但句句说到点子上,让人无可反驳。
李春芳闻言眼前一亮,虽然老高出口爆粗,让人不爽,但这法子确实是个好法子。这样自己也不用整天为了协调河道漕运而头大了。
“而且那个漕粮海运,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到时候漕运恢复,他们可以一年只运十万石。公器在我之手,还怕它反悔不成?这种贴心的方案也反对的人,到底是何居心呀?”
“就怕到时候,回不来了呀……”李春芳低声道:“海运的成本太低了,时间久了越来越多的人反对漕运,就是运河通了也白搭。”
“到时候如果人心所向,那就继续海运,没道理朝廷要一直牺牲老百姓,养着那群蛀虫!”高拱冷哼一声道:“多少年来,那帮子蛀虫挟漕自重,朝廷动不得、改不得,一动就以瘫痪漕运,漕丁造反为要挟,逼朝廷一次次让步。这次也该倒逼他们一下了,到时候是漕运改革降费,还是也学着人家搞海运,不管怎么选,都比现在这样只知道吸血强!”
“就算有什么想不到的情况,到时候再说,因噎废食什么都别干了!”高拱说完双手撑着首辅的桌案,睥睨着李春芳道:“我的话讲完了,元辅意下如何?”
“有,有道理……”李春芳被看的直发毛。
“好,那就请署名吧!”高拱拿起毛笔,几乎是塞到了李春芳手里。
李春芳无奈,只好在出票人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