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芝豹沉默。
枯槁儒士摇头,指着书案上一处他早已写好的书信,叮嘱徐芝豹道:“这信上写有北梁往后十年百年的经略,我是看不到世子统一天下了。”
“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是你的宝贝儿子,是我的义子。他还小,不能太早就经手了这偌大的家底,不然就对我儿子太不公平了。”枯槁儒士顿时神采奕奕地指着北梁王,一番留念道:“当父亲的,总是会想着把路铺好了,再给他走好。”
“北梁三十万铁骑,把命交给你容易,把命交给扶苏难。北梁三将,陈清之和我儿扶苏最为交好,再加上有陈世墨一层香火缘在,这位白袍将军能为我儿扶苏所用。薛、李二将,虽是扶苏叔叔,但要想真正的收服他们,没那么容易。窥探人心一事姜诩最擅。可还是不愿意将心思放在这两位和你我共度十余年载的兄弟上。所以这件事,还要多劳梁王费心了。”
徐芝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读书人,缓缓点头。
姜诩勉强撑起身子,在徐芝豹的搀扶下起身,他望向阁外云卷云舒继续说道:“陈世墨求学有方,心思机敏,尤善军法谋略,是块难得的璞玉。好好磨练一番,未必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帅才,能成我儿打天下的左膀右臂。”
“金陵落魄书生张公瑾,有大儒之风,尊崇民生,有他在我儿扶苏身侧辅佐,我儿圣主气象定然只增不减。加以时日,天下民心能尽归我徐家。”
“北梁巡抚陆子聿,是为守成之才,善治政,善阴谋。早年和他相逢,竟有如见我年少的感觉。不过能否让他心诚我儿,就得看我儿的造化了。若是得不其心,他不能活着离开北梁。”
姜诩一只手扶在栏上,瞩目远望,夕阳渐落,“三人得其一,可保我北梁繁盛百年不衰,若我儿有德能收服三人,天下归徐不过是时间问题。”
“至于叶宣,我终究此生所学都难以算的出他所谋是何。对于此人,我最为担心。他能看得出扶苏心中所想,可见对于人心自知甚深。又收下陈世墨和太子赵晓为弟子。他在布一局棋,我看不透,所谋甚大,乃至千秋。梁王当小心防范,不要沦为他的棋子。”
姜诩捂住嘴,想要强忍着不去咳嗽,但仍是止不住。徐芝豹将手放在这位枯槁儒士的身后轻柔拍打,皱眉:“阁外风大,文合,你的身子骨不能再受寒了,我们回阁里吧。”
这位春秋鬼谋神色安详,目光徘徊在玲珑山下的碧波湖,转身对北梁王徐芝豹笑道:“梁王,陪我下阁走走吧。”
在徐芝豹的搀扶下姜诩缓缓下楼,姜诩微微弓起的身子挺起,惊愕万分地和徐芝豹说道:“梁王,我身体好像没有那么寒疼了,让我自己走下去。”这位春秋鬼谋惨白如鬼的面色恢复一丝红润,他推脱掉徐芝豹的搀扶,一步步走下台阶。
姜诩一边踩下台阶,一边和身后的北梁王言语:“北梁和北厥两年内打不起来,等到我们和那般蛮子真正打起来后,扶苏也回到了北梁。”
“真金尚需火炼,徐家的男儿没有孬种。”徐芝豹望着老友目光坚定地说道。
姜诩咳嗽几声,“对于徐扶苏,我放心,那小子骨子里的坚毅不弱于你。”
“老徐,此去经年,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身后的北梁王望了眼病入膏肓,回光返照的老友,叹气道:“五十六年了,自打我懂事起,爷爷就把你送到我身边当陪读书童。这一晃,我们都老了。”
“哈哈哈哈哈”,姜诩突然朗声大笑,笑容畅怀,“是呀,你读出了一个儒圣,更是统率出了冠绝天下的北梁铁骑。古今帅才,你当属前三。”
“多少年了,难得见你夸过我,”徐芝豹苦笑。
“哈哈哈哈,梁王,文合怕是走不下阁了。”姜诩身形恍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松开手中紧握的手帕,沾染黝黑鲜血的手帕在狂风中腾飞渐远。嘴角渗出血丝的鬼谋姜诩勉勉强强地睁眼又闭眼,深感疲倦的他扑在梁王徐芝豹的怀中。
“这一把春秋的风沙呀”他沙哑地说道,“迷糊了我的眼。”
“梁王!”他的手紧紧握住徐芝豹的白袍,姜诩嘴唇颤抖,笑了笑,气弱如丝:“我看到那帮兄弟了。”
“看到了好,看到了好。”坐在台阶上的大柱国北梁王轻声喃喃。
姜诩将头靠在北梁王的肩上,布满沧桑的脸上有遗憾有满足,疲倦不堪的他终究还是闭上了双眸。
“梁王,文合好久没有睡过觉了,想睡觉了。”
“睡吧。”徐芝豹将他的头放在胸前,柔声道。
姜诩闭眼时,嘴角浅笑。
梁王低头仔细端详这位春秋国士一遍又一遍,这位每年清明祭祀时总喜欢走在最后关上殿门的男子也离他而去。
他轻轻地替怀中的男子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狐裘,生怕这位随他长大的书童受寒了。
“我见过你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芳华绝代。也见过你日薄西山,只身炉火,迟暮苍凉。已经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