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站在门口看去,房间正中央是珍妮纺纱机,安迪正站在机器旁边,周围则是围了一圈女人,有三十来岁正嬉笑着的大妈,也有十几岁害羞得站在最外围不吭声的小女孩。
安迪被她们围在中间,一脸窘迫。
“于连!”
看到于连出现在门口,安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大喊一声,趁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冲过来一把拉住于连的手,“你来得正好!我按照辛西娅说的在教她们纺纱,但是她们始终理解不了,但也许你能做到。我觉得你讲得很好,而且这毕竟是你的东西,你对它更加了解。”
那些女人不认识于连,摸不清这人的身份,也就没围上来,只是向这边看着。
“你要她们理解这东西?”
于连有点无语,“辛西娅只是让你教她们如何纺纱。”
整个庞贝堡只有安迪能真正理解纺纱机,其他人包括辛西娅在内都暂时还无法理解。
这还是一些出身很好,其中不少还识字的人,他们都无法理解,安迪却指望这些一辈子只会种田和纺纱织布的人能理解?
难怪辛西娅在和兰伯特的竞争中处于下风呢,她手底下都是这种一根筋,能占到上风吗?
安迪一愣,“这不是一回事吗?”
于连说:“这当然不是一回事。她们只需要知道什么时候转轮子,什么时候压杆,什么时候抬杠,什么时候推动走车,这就够了,她们甚至并不需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安迪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自嘲地一笑,“你和我老师说的一样。我学魔法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对我说,‘嘿,安迪,你只需要知道它是这样就行了,别问那么多问题’。”
然后他点点头,看着于连的眼神似乎有些失望,“我明白了。”
安迪挺难的。
虽然成功制作出了珍妮纺纱机在其他人看来很了不起,但在安迪看来这没什么,毕竟他全是按照于连说的在做,而且这跟魔法无关。
虽然在辛西娅的压迫下经常干一些与身份不符的事,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法师。
安迪真正感兴趣的,是于连描述的那个新世界。那个新世界让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兴奋不已,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意义。
结果那只是一个农夫的胡诌。
这让他大受打击,好半天才勉强提起神来。
结果刚振作没多久,又是同样一个人对他说“你的方法不对”……
“我不认同你老师的话。”
于连看着安迪的眼神,忍不住说道:“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在庞贝堡的这些人里面,这个憨厚老实、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法师大概是最让他有好感的人了,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安慰对方。
“我并没有说不要问为什么,只是我认为我们应该把它们区分开来。”
“一些人只管去做就行了,我们暂且称之为‘第一种人’,另外一些人则需要去弄清楚它们是怎么回事,并在具体应用上有所延伸,暂且称之为‘第二种人’,还有一些人去探寻这里面最根本的法则,暂且称之为‘第三种人’。”
“‘为什么’是必要的,但它不属于第一种人,就像在一个村子里,有的人负责种田,有的人负责打铁,这是社会分工的不同。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只有负责各自的部分,才能让这个世界更好地运转,不是吗?”
安迪安静地听了半天,本来失望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我明白了。”
同样的一句话,于连听出了不同的情感。
安迪拍了拍于连的肩膀,“你不错,真不错。”
他看着于连的眼神很热情,像是找到了同类。
“好了,我去做事了。”
安迪说完,重新转身,投身进入姑娘们的汪洋大海中。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于连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很显然安迪是一个反对不求甚解的人,这很好,但在这上面钻牛角尖也不好。
不过他现在好像确实明白了,他正按照于连说的那样,只教那些姑娘们如何让这台机器动起来,没有再尝试去让她们理解。
于连看了一会儿后,见插不上手也就走开了,重新回到臭男人们的工作间里坐下。
他舒服地坐着,看着那些人在努力工作,对比之下,这本该是让他觉得惬意的,可他的心情却颇为躁动。
他今天好像特别躁动,这是为什么?
于连默默思索起来,想着想着,他明白了。
他在害怕。
辛西娅的技术顾问这份工作着实不错,比种田舒服多了,也体面。
他只是干了半天,就得陇望蜀,想要长久地干下去了,可他并不确定自己的那些想法中究竟还有哪些是能够成真的。如果做一个最坏的预设,除了珍妮纺纱机外,那些东西全都不能成真,那他的这份工作还能保有吗?
他不知道。
就像他刚才对安迪说的那样,每个人的社会分工不同,所有人各司其职。如果他这个技术顾问只会吃饭睡觉,什么都贡献不出来,那辛西娅还会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吗?就凭那个纺纱机?辛西娅已经为它付了3个金图鲁。
他得再做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于连的眼神流动起来。
事实证明了,他怪梦中的那些东西是有可能成真的。
虽然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怪梦中有哪些东西是能成真的,但是从概率上来看,只要他拿出来的想法足够多,样本越大,那产出有用东西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嗯……先从“那个”开始吧?
辛西娅为了这些纺织机器,能一下子把三个村子的匠人都征集过来,相信她也愿意拿出一点“那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