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传闻,这几个乡村暗中受到黑虎贼的控制。
在大多数世人的认知中,遭山贼掌控的村子,那必然是村子破败不堪,村人饱受欺凌、面黄肌瘦……
包括荀异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但今日他亲眼所见的几个村子,却是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几个传闻中被黑虎贼控制的乡村,比他想象的要安宁地多、富裕地多,村外农田到处都是作物,而村内则显得有点乱,有鸡鸭鹅等家禽在村内乱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屎臭味——荀异知道那应该是牲口的臭味。
细看村人的面貌,也完全不像是面黄肌瘦的样子。
在丰村,荀异找到了村里的村长,向后者询问了几个问题。
当问起黑虎贼的事时,那位年老的村长颇有些慌乱,一口咬定道:“其他地方老朽不清楚,这附近并无贼寇。”
若非有石原等知情者,荀异搞不好真会被骗了。
随后,荀异又问老村长:“我见村内妇孺居多,村内的年轻人呢?”
那名老村长支支吾吾,顾左言他。
期间,石原私底下对荀异说道:“据传闻称,这附近村庄的年轻人,受雇于黑虎贼,帮黑虎贼修山寨去了。”
不得不说,这个真相简直要颠覆荀异的认知。
然而事实证明,石原说的可能是正确的。
因为当他们离开丰村时,正巧撞见有五六名男子背着行囊前来丰村,似乎正是丰村的青壮。
这些人在远处时还有说有笑的,但等到他们撞见荀异、马盖等人,这些青壮突然就变得警惕而拘束起来。
当荀异随口询问他们为何不在村中时,那些青壮支支吾吾地宣称外出务工,至于‘务’的什么工,那几名青壮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且眼神飘忽,一看就知道正在编瞎话。
怎么会这样?
村里的良人,竟然自甘堕落到与山贼为伍?甚至于,竟然还要替山贼隐瞒。
仅仅只是出于对那群山贼的恐惧么?
回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村人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回想起那些村庄内的安宁氛围,荀异觉得恐怕不仅仅只是恐惧那么简单。
……或许这些村庄,还是黑虎贼的销赃之地,从中得了好处。』
荀异暗暗想道。
晚上,抢在关闭城门前回到昆阳县县城,回到驿馆,荀异独自在自己的屋内,翻看自己今日记录的一些情报。
他再一次意识到,黑虎贼首周虎,确实是一个颇有眼界、颇有手腕的家伙,与天底下大多的山贼确实有着天壤之别。
平心而论,尽管有把柄在黑虎贼手中,但倘若黑虎贼尽是凶恶残忍的暴徒,那么,荀异的良知会促使他向郡里承报,请郡里尽快帮助昆阳县铲除这群恶寇,解救昆阳县的百姓于水火。
然而现如今事实恰恰相反。
传闻中被黑虎贼控制的那几个村子,论富裕甚至未必不如他许昌县治下的村庄,而在昆阳县城,那伙黑虎贼甚至与叶县的商贾合作在城内开办了工坊,使县城内许多百姓得到了收入稳定的差事……
似这般的山贼,或许可以姑息一下?
荀异的心难免有些动摇了。
想想也是,为了举报一群实际危害倒也不大的山贼,搭上自己以及祖宗的名声,这着实有有点不值当的……
当晚,荀异在榻上辗转反侧。
次日,他带着那两名卫士,乘坐马车径直来到了黑虎义舍门前。
命两名卫士在街道上看着马车,荀异径直走向义舍。
此时义舍外,有专门维持秩序的舍内干事,此人瞧见荀异,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您……有何贵干?”
没有理会那些在义舍外排队的百姓的古怪眼神,荀异一见那名干事的古怪表情,就猜到对方肯定知道他。
他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我要见你们的……总管事。”
那名干事愣了一下,说道:“这位……”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荀异打断了:“我要见你们的总管事!”
“……请容我通报一声。”
深深看了一眼荀异,那名干事转身走入义舍内,片刻后去而复返,抬手请道:“请。”
在这人的带领下,荀异走到义舍内,径直来到了义舍的二楼,见到了义舍的管事,马弘。
还没等马弘拱手施礼,荀异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周虎。”
可能是没想到这位督邮如此直白,马弘愣了下,旋即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位……先生,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也不知您所说的周虎是何许人……”
见到这话,荀异脸上闪过几许不耐烦之色,沉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知道你的身份……我今日就准备返回郡里,针对你黑虎贼一事向郡里做出汇报,你若阻我,后果自负。”
“……”
遭到威胁的马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看似文弱的督邮,舔了舔嘴唇说道:“首领说得没错,督邮果然是一位豪胆之人。……请,我带你去见首领,首领一直在等着督邮。”
等我?』
荀异脸上露出几许诧异。
旋即,马弘便带着荀异从二楼顺着屋外的阶梯下了楼,将荀异带到了义舍的隔壁,也就是黑虎众的秘密据点之一。
正如马弘所言,赵虞果真带着静女、牛横几人坐在屋内。
待赵虞挥挥手令不相干人退下之后,荀异惊讶地问道:“你知道我会来这见你?”
“这并不难猜测。”
赵虞笑着解释道:“我知道,你昨日去了县衙,在马盖等一干县卒的保护下,去了祥村、丰村等地,我猜督邮是想亲眼看看,看看我黑虎众究竟是否是那等凶恶的贼子,然后再做打算……至于为何等候在此,那是我觉得督邮来义舍见我的可能性最大。”
这个周虎……』
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带着虎面面具的男人,荀异冷笑着说道:“那么说,荀某的来意,周首领也已经猜到了咯?”
赵虞笑了笑,说道:“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吧?”
“不,是一个坏消息。”
荀异故意顿了顿,然而对方却毫无反应,这让他有些失望。
失望之余,他沉声说道:“回到郡里后,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们,倘若有朝一日你等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无论我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我都会豁出一切,立刻上禀郡守!”
赵虞微微歪了歪头,笑着说道:“这个坏消息……听上去并不坏嘛。”
“哼!”
荀异冷哼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遭赵虞喊住。
“阿静。”赵虞开口示意。
听到示意,静女捧着一只锦盒走向荀异。
见此,荀异面色顿变,恼怒地骂道:“你当荀某是什么人?!”
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没想到赵虞却慢条斯理地说道:“督邮不要,那周虎就送给那几名女子留作纪念了哟。”
“什么?”
荀异闻言一愣。
可能是已经在赵虞这边吃过好几次亏,荀异也存了个心眼,打开静女手中的盒子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顿时就气坏了。
原来那锦盒内装的,居然就是他前几日被掳走时的那身衣物。
只是一身衣物,你拿个锦盒来装?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啊?
荀异羞怒地瞪视着赵虞,抱过了那只锦盒。
他岂会不知,眼前这个性格恶劣的家伙纯粹就是在耍他,偏偏他对此毫无办法。
“哼!”
冷哼一声,荀异抱着锦盒拂袖而去。
从旁,静女见荀异离开,遂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不解说道:“少主为何总喜欢捉弄正直的人呢?马县尉是这般,这位荀督邮也是这般……”
“因为这俩都说我性格恶劣……”赵虞笑着说道:“他们都那么说了,那我自然要表现地恶劣一点呀。”
听到这话,静女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赵虞亦笑了笑,起身走到前屋的窗口,从窗口看着督邮抱着那个锦盒上了马车。
当日,在辞别赵虞之后,荀异回到驿馆,待收拾罢行囊,遂乘坐着马车准备离开昆阳。
呵。……或许日后,此人能起到大用。』
赵虞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待经过那座烟柳楼时,坐在马车内的荀异不自禁地撩起马车的窗帘看了几眼。
不可否认,前几日那晚上的经历,对于他而言堪称是此生最大的痛苦与折磨。
但……
忽然间,荀异瞥见那座烟柳楼的二楼窗口,有一名妙龄女子慵懒地倚在窗棂上。
似乎有点眼熟……
当即,他像做贼似的放下了窗帘,非但面色微红,心中亦是砰砰直跳。
……太疯狂了。』
回想起那一晚的经历,荀异暗暗想道。
连他自己也不知,他为何会想到那一晚。
数日后,荀异回到郡里,并未像郡里禀报昆阳的贼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