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龙袍,此时在御花园里的人,是当今圣上。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意妃的目的。
皇帝对她的存在毫无察觉,柳凝也不多待,冷静地提起裙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梅花林。
宫中偶有妃嫔为了固宠,搜罗美人献上去,以此讨得皇帝欢心,也借此巩固自己的势力。
这样的事情柳凝听说过,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她身上。
能把主意打到自家的弟媳身上……像这么没有底线,恐怕意妃还是头一个。
只是柳凝不懂,为什么意妃非要选她。
翠微宫不乏有姿色的宫女,况且凭忠毅侯府的势力,要寻民间美人也不是难事……任凭哪一个都比她好拿捏。
更何况她已嫁作人妇,以这样的身份献上去,说不定还会引得皇帝恼怒成羞,降罪下来,整个忠毅侯府都会有灭顶之灾。
意妃再蠢,也不至于不明白这些道理……可还是将她召进宫来,精心设计,恐怕这里面有些极特殊的原因,竟让意妃不惜冒险,也要试一试。
到底是因为什么?
柳凝微微蹙眉,一边思忖,一边漫无目的朝前走去。
不知不觉她沿着小路,分花拂柳,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竟到了一块陌生的地方。
这里看着像是妃嫔所居之处,却与寻常宫室大相庭径——花木掩映在宫室外,清幽偏僻,却又精致异常。
梅树错落有致地排布着,层层叠叠将一座小院围起;一栋楼阁从围墙边探出头,仿的是玲珑宝塔的形状,楼角飞檐高高翘起,每一层都坠着一只精致的檐铃,琉璃所制,在日光下熠熠生彩。
楼阁牌匾上题着三个字:摘星楼。
柳凝微怔,没想到她竟到了这里。
传说这里是辰贵妃所居之地。
听说辰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却性子清冷,长年累月不问世事,只整日幽居在摘星楼里……她从不出来,即便是宫里的老妃嫔,也没一个知道她的长相与来历。
坊间传闻很多,人人都心神向往——到底何等风姿,才能让坐拥后宫三千的帝王,独独把她放在心上?
柳凝本不是好奇心过剩的人,不过此时瞧着那座异常精美的楼阁,心里却忽然生出一丝冲动,想要去推开那扇院门,瞧一瞧里面住着的女子。
连她都觉得这想来得莫名其妙,稍稍犹豫了片刻,最终却还是朝前走去。
然而柳凝才刚迈出两步,身后却传来了制止的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
“前面是禁地,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声音低沉柔和,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瞬间止住了脚步。
柳凝一怔,倏地转身。
映入她眼帘的,是春水微澜,一个年轻男人正立在水边,唇畔弯着笑意,清雅柔和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散漫。
他一身杏色衣袍,玉冠束发;身上的服饰虽简洁,却是通身的清贵气派……最难得的是那双眼睛,形状优美,一派澄澈里映着天光水色,干净温和。
好似画中人,只是往那儿一站,便将周围的清波寒梅悉数比了下去。
柳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俊美无俦的男子。
但她没工夫欣赏,因为落进她眼里的,只有男人衣袖边的金丝蛟龙纹样——这人是什么身份,一目了然。
柳凝默了一会儿,缓缓屈身,对着男人拜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景溯,由先皇后沈氏所出,行三,虽不是长子,却是皇帝唯一的嫡子。
柳凝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她素来行动谨慎,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出现在她身后的。
景溯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瞧了眼她盘起的妇人发髻:“夫人是……?”
“臣妇柳氏。”柳凝起身,头还低着,声音温柔恭谨,“……夫君是忠毅侯次子。”
“原来是卫学士的夫人。”景溯点了点头。
他的语气温和,柳凝却是一怔,总觉得里面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情绪。
她抬头望了眼,男人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润而得体。
“卫夫人怎么会在此处?”
“臣妇迷路了……”
柳凝状似羞怯地低下头,柔柔弱弱地编着谎,“第一次进宫,误入此地……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孤带你出去便是。”景溯微微一笑,“来。”
他说着转身,示意柳凝跟上他。
柳凝迟疑了一下,她的本意只是想让景溯给她指个方向,就此分开,谁知他竟要带着她一起走……若是被往来的宫人瞧见,难保不会对她的名声有碍。
“放心,这附近有条近路,平时没有宫人经过。”景溯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补充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凝再犹豫,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柳凝微微抿起唇,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跟了上去。
穿过摘星楼北面的梅花林,确实有一条隐蔽的小道,蜿蜒幽深,杂草荒芜地生长着,道路两边横斜着树枝藤蔓,宽度仅容一人通过。
柳凝缓步跟在景溯身后,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柳凝瞧了瞧他的背影,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多想了。
眼前男子位高权重,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柔矜贵,恐怕是无数贵女的梦中良人。柳凝想象不出像景溯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失仪的举动,更想不出他有什么害她的理由。
林间小道异常幽静,只能偶尔听见鸟雀低鸣、树叶轻轻摩挲的声音,但柳凝却觉得愈发憋闷起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正在她身边若隐若现地笼罩着。
她神色不变,只是手稍稍攥起了衣袖,警惕着周围的情形。
然而身后却没留神,裙角勾在了斜出一截的枯枝上,拉扯之下失去平衡,竟绊了一跤。
柳凝一惊,却最终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落在了身前男人的怀里。
她整个人被转过身的景溯搀住,半伏在他衣衫前,杏色衣襟边的金丝暗绣在她眼前蓦地放大,上面还散着极淡的荼蘼香气,几乎微不可闻。
这样的姿势颇有些暧昧。
柳凝的心跳加快了些,抬起头,却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睛。
目光短短对视一瞬后,她低下头,推开他站直,指尖把发间步摇稍稍拨正,然后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撩到耳后。
“失礼了。”景溯笑了笑,放开她的衣袖,“夫人可有受惊?”
“怎会?臣妇还要多谢殿下……”
柳凝低着头,正要道谢,然而垂眸的一瞬间,却突然噤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块羊脂白玉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质地上佳,冰丝为穗系在玉下,玉面上雕刻着浮云浩月、寒梅落雪……正是她先前在隐香寺丢了的玉佩。
似乎是刚刚景溯搀扶她时,从袍袖里掉出来的。
原来这玉佩,竟是被他捡去了。
柳凝感觉指尖的温度瞬间褪去,全身血液几乎要凝结成冰。
她霍然抬头,盯住了景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