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天空向来很阴沉,流电如狂矢般穿行于浓厚的黑云中。
“啪”!
伴随着闪电轰鸣,酒肆的说书伙计将惊堂木重重拍落,伸手向窗外一指,看客们也下意识跟着望去——
那是魔界的至高峰,思无涯。
它的山体被一层灰色瘴气笼罩,但山壁上龙飞凤舞的“思无涯”三字却没有被掩盖住,兀自散发着夺目的红光。
峰顶设有一道结界,呈现一株睡火莲状,随着结界光华的虚盈明灭,层层莲瓣也一合一绽。
“想必各位都知道,那便是尊主沉眠的魔宫。”
众妖十分不耐烦地收回视线,有的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实在是因为这段传闻可以说无人不知,早就听得耳朵起茧,若不是这个店家打着“魔尊秘事首发”的旗号,谁乐意坐在这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
——“这事谁不知道!快说是什么秘闻!”
——“老子刚打完架,血刺呼啦的跑来,你就给整玩意儿?就这?”
——“要是再不说,兄弟姐妹们今儿就把这砸个底朝天!”
说书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树妖,听见台下的躁动并不慌张,仍慢悠悠道:
“上回书说到,上古时期神、魔、人三界于冥冥混沌中初现雏形,那时人族还未领悟飞升之道,力量微末。而神族与我族多自天地运势而生,力量与生俱来,两界为争夺人界归属,终日征战不休。”
见树妖油盐不进,众妖无奈地安静下来,耐下性子等着听魔尊的秘闻。
嗐,谁叫八卦是每个种族的天性。
“彼时,不仅天地间一片混乱,连魔界内部也有不少妖邪异兽妄自称魔,企图争夺统御者的王座。而越木兮,便是在这群妖无首之际横空出世,一统混战局面后,自封魔尊。
眼见魔界在她的带领下势焰熏天,神界不得不集合众神之力,发动神魔大战将其围剿。
神族的首领与她在通天河畔酣战一场,耗尽神力而消陨,后被追封为创世之神。但她同样元气大伤,自封魔宫内,一睡就是五千年。
这场惊世之战中,两界均伤亡惨重,也因此签下契约,万年内均不再干涉人界之事……”
众妖听到这,倒是生出点讨论的**。
——“要我说,当年创世神形神聚散,骨头渣子都不剩一颗,而我们尊主只是他娘的睡上了一觉,这摆明是魔界赢,凭什么签那劳什子契约?”
——“这一觉睡得也忒久,你们别说,我祖奶奶交代过,哪天魔尊醒了,祭祖时就告诉她一声。”
——“唉唉,我也听曾祖父提起过,当年一战,那叫一个战况激烈,日月无光啊!据说创世神与尊主打的难舍难分,也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切,那他还不是一个输!”
树妖又拍了拍惊堂木:“诸位说的都有道理,至于当年一战为何如此收场——”
众妖精神一振,心知重头戏即将登场。
果然,树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因为魔尊当年对创世神……心存爱慕。”
“……………哈?!”
台下纷纷瞳孔地震。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虽打着揭秘的旗号,实则是招揽客人的噱头。在座都是来图个乐呵,也没指望真的能听到什么秘辛,但没想到这编得也忒大胆了。
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后,树妖却笑眯眯捋了把胡子:“谁还记得‘思无涯’一名的由来?”
众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不是尊主自己取的?”
“没错!传闻尊主有次酩酊大醉时,飞身立于山壁上,徒手刻下此名。但老夫十分疑惑,她写的为何是天涯之“涯”,而非山崖之“崖”?于是老夫遍寻古籍,发现创世神未被追封前的名号——正是‘无涯’二字!”
大堂里传来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卧槽,怎么还越说越像真的了。
“而老夫想那创世神肯定也动了心,否则凭他的神力,为何不选择与尊主同归于尽?定是舍不得动手,只能以身相殉,换得尊主收手。”
众妖被他的逻辑说服,一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绝……绝美爱情?”
酒肆二楼的雅间内,也有人关注着这场说书,听到这里,不免嗤笑一声:“无稽之谈。”
“殷领主,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不理奴家,一个人喝闷酒呀……”
方才还巧笑嫣兮的舞姬突然一头栽进怀里,正听得入神的殷烈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垂眸时正巧撞见对方抬起头,露出满脸画皮似的脂粉,抽筋一般冲着他眨眼睛。
“……”殷烈寒忍不住皱起一对浓眉,“这女人在搞什么?”
舞姬楚楚可怜望着殷烈寒半晌,见他神色不愉,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她是这间酒肆的头牌,平日迎来送往,应付客人自有一套手腕。但此刻,见那双猩红瞳仁里映出蝼蚁般的自己,她扣着玛瑙杯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方才树妖没说的是,创世神陨落后不过百年,如今的天帝崛起,建立神制一统神界,这些年早已暗中掌控人界。
反观越木兮沉睡后,魔界群龙无首,逐渐式微,对神界的小动作毫无办法,直至三位领主出现,才重获振兴之势。
而她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炎海城领主——殷烈寒。
比起其他两位难以接近的领主,只有殷烈寒酒色财气样样不落,一副大魔头该有的嚣张做派,只是听说他为人挑剔暴躁,极少有固定的留宿对象。
舞姬想到这里,攀龙附凤的心思已经战胜对上位者的恐惧——只要能拿下殷烈寒,今后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念及他刚刚一直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舞姬了然一笑。
“殷领主可是在担忧魔尊令一事?”她用最温柔的声线说道,倚回殷烈寒怀里,手指在对方的坚实胸口缓缓划圈。
“您大可不必为此伤神,魔尊醒后,即便发现自己多出三位徒弟,也定会选最厉害的您来继承尊主之位。”
闻言,殷烈寒似乎被挑起兴致,伸出食指抬起舞姬的下巴,盘踞在左半边脸上的赤焰纹发出幽幽红光。
“哦?你倒是说说……本座厉害在哪儿?”
“您别逗奴家呀……”舞姬媚眼如丝,指尖顺着他的胸膛向身下滑,口中娇嗔道。
“都传她曾许诺,首位活着通过思无涯瘴气者,收归座下门徒,交付魔尊令,传其魔尊之位。当年虽凑巧,您与另两位领主兵分三路,同时冲破迷障到达魔宫结界外,但这些年来您的领地发展最好——啊!!!”
舞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她被对方铁钳般的手掌掐住脖子,所有能发出的声音都被严严实实堵了回去。
殷烈寒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语气也像带着翻滚沸腾的熔浆:“那两个杂碎,还不配同本座相提并论。”
就在她觉得已经小命难保时,殷烈寒通身气势诡异地滞了一滞,刹那间化为袅袅红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里逃生的舞姬捂着脖子,惊疑不定地扑到窗边。
只见悠悠天地间,飞禽疾落,走兽伏地,众妖纷纷现其原形。同她一般的小妖们,却也在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何事。
下一刻,自魔宫中升起的冲天光柱已说明一切,在她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不受控制地跪朝思无涯方向,深深叩拜。
一魔出世,万妖来朝——
魔尊越木兮,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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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山下的混乱,山顶的魔宫尚还算安宁。
莲花蕊的对应位置是宫内一泓寒潭,潭中心有一座剔透的玄冰台,其上静卧着一名女子。
女子的乌发在台面铺陈四散,发梢浸润在落满月华的谭水里,泛着滟滟银波。冷雾缭绕中,更显得朱唇不点而红,肌肤更胜晴雪之光,
夜风拂过她一身红裙,裙摆猎猎扬起,宛如蝶将振翅,又似烈火欲燃,画面无一处不妖冶生动。
下一秒,她竟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