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幕僚曹轩所言,私自调查命案,即使被朝廷知道了,想要追责,也终究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以河东薛氏的家势,完全可以将其压下来,所以,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这时,王勃捻着下颌处的胡须,狐疑道:“乱世之中,必有妖孽,可如今这世道,还没有沦落到礼乐崩坏的地步,怎么会出现邪祟杀人的事情?”
永徽年间,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大治,然而,自从咸亨元年以后,帝国逐渐出现逆势。
先是年久不雨,天下四十余州出现灾荒,圣人率领文武百官前往东都洛阳逐食。而后,吐蕃趁大唐旱灾,挥兵攻陷西域十八州,迫使天军撤出安西四镇。最后,朝廷命薛仁贵为帅,由河陇出征吐蕃,却大败于乌海和大非川,死伤无数。
短短五年间,内忧外患交相而至,而“咸亨”又寓指顺利发达,仔细想来,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感。
突然,一道娇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盛世正隆,帝国依旧像升入中天的太阳那般,光耀万年,阁下又何必发这种悲怨之言?”
两人转头望去,一个衣衫轻薄的小娘子倚靠着墙角,双手抱臂,而刚才的话就是出自这人之口。
青纱自帽檐上垂下,将面容遮住,略做辨认,薛牧神色疑惑,道:“郑娘子,你这?”
金吾卫突然闯入私闺,猝然之间,花魁娘子顾不上细理,取了顶帷帽(以防大好容貌平白被人看去),就被带到了武侯铺。
听闻有人反驳,王勃眉头一挑,在他看来,这可是道理之争,不分男女,誓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才肯罢休。
因此,这家伙拱了拱手,正色道:“这位娘子,所言差也。盛世不是吹捧出来的,亦不需要奉迎颂赞,你说帝国像升入中天的太阳一样,可又知道,万物炽盛大出之后,却要霍然而落?”
“你……”
郑都知无言以对,她万万没想到,名扬天下的大唐奇才,竟然会跟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而薛牧先是一怔,回过神之后,立刻抬眸看向四周,这话要是传入有心人的耳中,恐怕要惹出事端。
糟糕!
此刻,几个执笔吏正频频看向他们所在的角落,神色颇为不善。
稍加思索,薛牧替郑娘子回答道: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子安兄,是希望圣人广开言路,毕竟忠言逆耳啊。”
“贤弟所言极是,某就是这个意思。”王勃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执笔吏,不屑地撇了撇嘴,又道:“老子曾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见他眼神轻佻,一个青年小吏忍不住斥责道:“你是何人?竟敢妄言朝政,还诅咒国运!”
王勃当然知道薛牧这么做,是在回护自己,心生感动之余,却没有把“告密者”放在心上,他连官都懒得做,怎么会怕这些不入流的下吏。
于是,遥指那人的鼻子,喝骂道:“竖子狂妄,某曾为沛王师!”
言语间,儒家狂者的气质显露无疑。
沛王?
太子贤曾经的封号,念头急转之间,小吏脸色变得难堪起来。
此时此刻,一个身穿深绿襕袍的中年文官停住脚步。
狄仁杰倒没有被“沛王师”的名头震慑住,而是敬佩王勃的才学,如果不出意外,最多二十年,眼前这个儒家狂生,必将成为文坛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