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去年保护张潜的那一个团朔方军弟兄,此外,还带来了整整二十名朔方军的旅率。而二十名旅率里头,竟然没有一个人姓张!
在周建良当面呈给张潜的信上,朔方军大总管张仁愿说得很清楚。那一个团的弟兄,是过来提前熟悉彼此的,以免秋天时安西军与朔方军联手征讨突厥之时,相互之间配合不通畅。而那二十名旅率,则都是朔方军中一等一的好男儿。张仁愿自己那边人才太多,暂时安排不下,所以希望张潜能够根据他们的本事,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能够早日出人头地!
这份礼物,可就重了。张潜感动得心中发烫,读完了信,又花费了足足半柱香时间平缓情绪,才红着眼睛向周建良拱手,“老将军有雪中送炭,张某誓不敢忘。待眼前事了,张某也必然会亲自领军,与你赶赴漠北,听候张老将军调遣!”
“用昭可别这么客气,要说雪中送炭,你给我们朔方军,送了可不止一回!”周健良还是向一年多之前那样坦率,笑呵呵冲张潜摆手,“我家大帅,一直犯愁怎么给你回报。想再送一些军功呢,你自己已经斩杀了娑葛。想送你一些钱财,多了拿不出来,少了估计你也看不上眼。直到听闻你做了碎叶镇守使,大帅才终于不再犯愁了,直接让我和弟兄们,收拾收拾星夜赶了过来。”
顿了顿,他又遗憾地摇头,“只是没想到? 漠北距离碎叶这么远。大伙紧赶慢赶? 还是晚了半步。”
“周兄来得一点儿都不晚!”既然周健良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潜再继续客气下去? 就显得矫情了。笑了笑? 轻轻摆手,“眼下正有一场大仗要打。我身边既缺领军之将? 又缺人熟悉战阵之人帮忙运筹帷幄。你和弟兄们来了,刚好能解我燃眉之急。”
“你要打过葱岭去?”周健良初来乍到? 还没时间仔细了解碎叶镇这边的情况? 听张潜说要打大仗,立刻皱着眉头追问。
“我不打过去,解决不了后顾之忧,秋天时出兵就无法安心!”张潜收起笑容? 郑重点头? “此外,有人欠了我上千万两金子不肯还,我必须去上门讨债。”
“你手头有多少兵马?”周建良非常“专业”,不用任何废话去干扰张潜的决策,而是直接问起了碎叶军的具体实力。
“两千老兵? 三千训练了四个月的新兵。此外,我还就近命令突骑施各部派青壮助战? 估计陆续能够到达五千余人。”张潜对自己这边的情非常了解,想都不想? 就报出了一连串清晰的数字。“至于打到什么程度,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你上次击败石国兵马? 是多少人对多少人? 敌我双方伤亡几何?”周健良点点头? 继续低声询问。
“上次击败石国兵马,我取了个巧,恐怕结果很难参照。”张潜斟酌了一下语言,坦然相告,“石国兵马当时应该是一万两千左右,其中战兵八千上下,辅兵四千出头。我军,总计出动了五千人。但是没等双方正式接触,石国兵马就已经崩溃了。所以,我军总计战死十七人,受伤一百六十二人。至于石军……”
又想了想,他苦笑着摇头,“石军差不多全军覆没。当场战死八百左右,逃散六千以上,剩下四千多人,被我军围困之后,放走了一千,俘虏了三千二!”
“啊,啊——”不但周健良瞠目结舌,跟随他一道来的那二十名旅率,也惊讶得将嘴巴张得老大。
以五千破一万二,这种胜仗对唐军来说很常见。但自己伤亡不过百,而敌军全军覆没的仗,却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奇迹。
所以,要么张潜是在吹牛皮,要么,就是石军是一群手持棍棒和草叉的农夫。除此之外,大伙想不出第三种解释。然而,张潜在跟朔方军的交往中,却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没有胡吹大气的时候。石军如果只是一群农夫,也不可能有胆子越过边境,直扑碎叶城下!
“我用了一种新武器,威力更胜火龙车的十倍,并且响声宛若霹雳!”早就料到周健良无法相信这个战果,张潜想了想,低声解释,“特别是用来对付骑兵,战马如果不经过长时间专门训练,此物一出,立刻会受惊失去控制,敌军自然不战而溃。”
“我知道了,我在路上听人说过,那你请了雷神下界,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你真的有本事平地生雷!”周健良恍然大悟,随即,喜上眉梢,“用昭,此物难造么?如果秋天之时,用在突厥人身上……”
“不难,秋天之时,我军一定会携带大量此物,与朔方军去汇合。”张潜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笑着答应。
“那就打!”周健良得偿所愿,果断挥舞手臂,高声表态,“有如此神器,敌我兵力数量再悬殊一些,也不成问题。咱们先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再说秋天的事情。”
“所以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新武器不止一样,周校尉刚好带着他麾下的弟兄们,跟我这边的弟兄一起熟悉如何使用。”张潜笑了笑,非常坦率地补充,“这些武器威力甚大,在自己人熟悉掌握之前,我不希望任何一件流传到外边去。朝廷那边,因为路途过于遥远,暂时也只能送少量样品回去。至于大量制造,还得等西域这边安定之后,再从军器监调巧匠过来,由我手把手地教他们。”
“理应如此。威力越是巨大,越要提防其落在不该落的人手中。”响鼓不用重锤,周健良立刻明白了张潜的担心,笑着点头。
“我当初跟奕胡约定,可以放他走,但是,十二天之内,他需要送赎金到阿史不来堡。今天是第九天,我还要等他三天,以免落下言而无信的恶名。”张潜也不继续在保守秘密上浪费唇舌,想了想,笑着补充,“所以,最近三天,健良兄就委屈一下,跟你带来的二十名旅率,暂且进入我的幕府,熟悉两军情况,为我出谋划策。而周校尉,就带领其麾下弟兄,跟我这边的教导团一起,熟悉新式武器。三天之后……”
正准备跟周健良等人交代,此番自己攻打石国,战略目的是让石国上下屈服,支付大批赔偿,而没打算灭掉石国之后驻军。议事堂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紧跟着,张贵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躬身汇报:“镇守使,到了,六神商行的人也到了。带队的是王元宝和王毛伯,还有十多个读书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读书人?”张潜楞了楞,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王元宝和王毛伯一起带着六神商队到达,他丝毫都不感觉奇怪。早在四个多月之前,任琮和郭怒联名写给他的信中,就提到过此事。
而按照他的规划,六神商行在最近几年,会沿着丝绸之路布局,通过商行悄悄推广自己的金币和银币,所以,碎叶、新姑墨、龟兹、蒲昌海(罗布泊)和沙洲,都需要开设新的分号。
如此重要的事情,必须一个足够值得信任,也足够精明干将的带队。曾经跟兄弟三个共同进退,又是商行大股东之一的王元宝,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王毛伯,张潜将他调到身边来,就是纯粹看中此人的铁匠手艺了。燧发枪制造的关键技术,在年初,张潜就基本摸索到了眉目。缺的就是一个值得信任,且能够不折不扣完成一整套制造流程的巧匠。王毛伯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满足这个要求。
此外,张潜心中还有一个奢望,那就是,将燧发枪的枪管,从青铜换成镔铁。如果能够成功的话,燧发枪的造价就会大幅降低。而镔铁的耐久性,也远非青铜所能比。
王毛伯在铁器制造方面所展示出来的深厚底蕴和过人天分,让张潜对这个目标很有信心。同时,碎叶城新开设了那么多作坊,张潜也不能总是自己盯着,王毛伯的到来,刚好可以让他缓一口气。
这同时也是张潜敢让地雷和手雷大规模亮相的缘由之一。有了燧发枪,张潜就多了一个杀手锏。即便让朝廷知道黑火药的存在,甚至让政敌得到黑火药,遇到危险之时,张潜也不至于束手待毙。
而一直将黑火药藏起来,从长远角度说,也不是一个好办法。毕竟,张潜是个唐人,他的根在大唐。只要他不想造反,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就有理由和资格,让他交出黑火药的秘方。
眼下李显和他双方谁都不提此事,只能算是君臣之间的一种默契。如果哪天李显不在了,这种默契必然会被打破,根本不是张潜凭借个人意愿所能改变。
“是贺著作和大张家庄张庄主,联袂推荐来的读书人。”根本没注意到张潜问过自己话之后,就开始走神。张贵拱了拱手,快速给出回应,“其中有几个,应该是镇守使的同僚。属下在庄子上,曾经见过他们。”
“我知道了,快请,请他们进来!”张潜迅速回过神,随即,再一次喜上眉梢。“周兄,来的都是熟人,大伙今天刚好一起喝几杯,算是张某为各位一起接风洗尘!”
“是!”张贵答应着,转身出去接人。周健良则笑呵呵地拱手。不多时,王元宝和王毛伯联袂而入,跟在二人身后的,则是七八张熟悉的面孔。
带头的两个,不是卫道和牧南风,又能是哪个?再往后,则是付生、祝茂林、范无尽,邱若峰、黄景瑜等曾经参加过重阳赏菊宴的青年翘楚。
让张潜大出意料的是,张旭居然跟在了队伍最后,看上去依旧英气勃勃,只是这次却没有红颜知己相伴。却不知道此人如何下得了狠心,竟然把琴律大家抛在了长安,自己一个人跑到了碎叶来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