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就死在一个狂字上。从上个月底这个月中旬,白马宗求了多少人出手。别人都知道姓张的惹不起,偏偏他要赶着去找死!”
“可不是么,找死也不挑地方。居然扮成了咱们绿林好汉,去偷袭观星台。那观星台,是容易偷袭的么?那张少监是李淳风的嫡传,观星占课便知吉凶。我估摸着,他早就通过观星术,算准了姓左的哪天到,然后提前就开始步罡踏斗!”(注:步罡踏斗,道士做法的仪式。)
“还用步罡踏斗做法?会占星就够了!没等打呢,姓左的底细就被他全看光了。接下来,他想要姓左的怎么死,姓左的还不是就得怎么死?!”
“嗨,别扯这些了,赶紧走吧,瘆得慌!”
“是瘆得慌。反正,我是不会招惹这些会法术的。给多少钱都不去!”
“的的,的的,得的……”
正说得热闹间,大伙身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登时,所有人吓得头皮发乍,立刻撒开双腿,跑了个狼奔豕突。
牛头寨大当家付元有马,跑得自然比手下的喽啰们更快一些。一口气足足跑出了四十里,直到胯下战马嘴中吐出了白沫,他才不得不拉住了马缰绳,将颠散了架的身体,趴在马脖子上“回气儿”。
“的的,的的,的的……”还没等将一口气喘均匀,身背后,已经又传来了马蹄声。登时,将付元吓得眼皮一翻,软软地落下了马背。
“付大当家,是我,小六子,王家庄的小六子!”非常幸运的是,追上来的,并非官兵,而是跟他有过多年“销赃”交情的朋友之子。后者见他被吓得已经快瘫在地上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带着两名心腹庄丁,飞身下马将其扶住,快速补充,“我阿爷说,姓张的走了,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没事儿,你不用躲了。赶紧回去,他想跟你商量,如何回应罗大侠的英雄帖!”
“走了,你说谁走了,张少监么?观星台上那个张少监?”刹那间,牛头寨大当家付元的魂魄,就又回到了体内,努力站稳身形,快速追问。
“不是那个灾星还有谁?”王小六想都不想,立刻给出了肯定答案。“不光咱们盼着他走,阳城县的官员也盼着他早点儿滚蛋。所以他前脚接到返回长安的圣旨,后脚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圣旨,你是说,皇上下旨把他召回长安了?”付元楞了楞,平生第一次,觉得应天神龙皇帝,居然如此英明神武。
“不是皇上,还能有谁管得了那个煞星?传旨太监,很多人都看到了。乖乖,真的没长胡子,脸圆的像个鸭蛋一样。就是走路的样子很怪,还动不动就喜欢翘兰花指!”
“不会是使诈吧?”
“不是,我阿爷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在背后偷偷跟着。直到他的人马出了县界,才又回来报信。”
………………
“李显这么着急把你召回去,到底为了什么事情?”骑在一头缴获来的大宛良驹身上,身后还跟着另外一匹,骆怀祖一边赶路,一边将头凑到张潜身边,刨根究底。
实话实说,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让张潜这么快就返回长安。留在阳城多好啊,山高皇帝远。连泽州刺史的官阶,都比张潜矮一级。谁都管不到这支出来修订历法的队伍头上,并且当地官府还得保证这支队伍的日常供应。
而他骆掌门,想跟在张潜身边充当二账房,就充当二账房。想出去当罗大侠,就出去当罗大侠。永远不用担心身份暴露。即便遇到麻烦,只要躲入观星台范围之内,就没有任何势力敢于继续跟踪。
此外,最近这段时间,也是他骆掌门入账最多的日子。虽然张潜曾经反复要求,一旦对白马寺的攻击得手,他就要尽可能地将寺庙里的浮财撒在周围,以吸引更多的江湖人士,去攻击其他白马寺。但是,却没有禁止他中饱私囊。
因此,看到特别值钱又便于携带的“浮财”,比如黄金,宝石之类,骆怀祖就顺手抓了几把。结果一来二去,他的行囊就背不动了,只能专门腾出一匹马来驼。
“我也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情,圣旨上说得很含混。要我无论修历有没有进展,都立刻返回长安。”张潜用望远镜四下扫视,回答很是心不在焉。“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就回吧。继续留在观星台上,也不会再有人前来送死了。”
“不会是先把你骗回长安去,然后捉拿下狱,替白马宗那群秃驴出气吧?!”向来不忌惮以最恶的恶意推测李显,骆怀祖皱着眉头提醒。
“那倒是不会,圣上既然不能追究白马宗和白马宗背后那些人,自然也不能追究我。”张潜对李显的为人,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笑了笑,轻轻摇头。“此外,无论我怎么报复白马宗,对朝廷和圣上本人来说,都没啥危害。甚至,还可能非常有利!”
“那你还……”骆怀祖迅速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压低了声音提议,“那你还称他为圣上?他哪里有半分圣明的样子?既没魄力,也没担当。就会躲起来使阴招算计别人,哪怕你有大功于国,只要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他未必是个圣明天子,却对我不薄。”早就提防着骆怀祖忽悠自己去步紫鹃父亲的后尘,张潜毫不犹豫地打断。“此外,我也不喜欢造反,更对重振墨家门楣不感兴趣。所以,有些话,休要再提!”
“你……”骆怀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却没得到机会陈述,顿时憋得脸色有些发青。咬着牙喘息了好一阵儿,才重新振作起精神,继续低声说道:“我不是劝你造反,你贪图富贵和享受,那种冒险的事情,对你来说的确不合适。但想要谋害你的人,一个是李显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他亲妹妹,只要他不肯出面替你主持公道,你这辈子都甭想安生。”
“那就来呗,反正来一回,我报复一回。”张潜微微一笑,年轻的脸上,忽然写满了自信。“说实话,比起做仇敌,我更怕的,是跟她们俩将关系处得太近。”
这句话,一下子就超出了骆怀祖的理解能力。不由得此人不低下头,苦苦思索。然而,把脑袋都想疼了,此人也没想明白,张潜到底从哪来的信心。忍不住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追问,“你懂观星占命?或者鬼谷秘术,能预知这两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我不会!”张潜想都不想,果断否认,“《非命》乃是墨家必修之篇,师叔莫非忘记了?”
《非命》乃是墨家祖师墨翟的传世名篇之一,作为货真价实齐墨掌门,骆怀祖当然不可能忘记。然而,看到张潜忽然拿祖师爷的著述,来否认懂得占星和卜卦,他反倒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猜到了真相。于是乎,皱了皱眉,低声说道:“祖师所做的非命,主旨是教导世人奋进,不相信命中注定便有贵贱之分。而不是否定占星卜卦。你们秦墨避世多年,未经战乱,留下一些别家传承,也是应该……”
“我真的不会,也不相信这些!”张潜最忌惮地被人当成神棍,毫不犹豫地打断。
“那你怎么会算到,本月十五那天,有人会扮成土匪,偷袭观星台?”骆怀祖依旧不相信他的话,揪住一个具体事例,刨根究底。
这个问题非常好解释,张潜笑了笑,不紧不慢给出了答案,“白马宗只是一伙放高利贷的恶棍,不是强盗。第一次截杀我失败之后,想要再召集人手,肯定需要时间。而我出来验证的目的,是验证朔日,望日和月食,即便没有圣旨相召,任务完成之后,肯定也得回长安了。京畿之地,估计没人有胆子假扮强盗截杀官员。所以,他们必须赶在我离开河东之前下手。两厢对照,土匪要么不来,要来,肯定不能太晚。并且,这年头夜盲很多,想带领人马夜袭,只能选月光最明亮的那几天!”
“嗯……”骆怀祖依旧不愿相信,然而,却发现张潜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沉吟半晌,又迅速将话题转向了下一个自己始终感觉困惑不解的地方,“那份《紫金历》,是你从师门里拿出来的吧。既然知道其肯定准确无误,你又何必非跑阳城这一趟?派别人来,结果不是一样么?老夫总觉得,你是事先知道有人会截杀你,才故意跑出来做诱饵一般。如果你不懂占星的话,怎么猜得如此准?你才做官几天,肯定没有这种本事。而张山长和贺知章,他们俩耍弄谋略,恐怕还不如你。”
“这个……”张潜的眼前,迅速闪过杨綝那苍老却睿智的面孔。摇摇头,笑着回应,“您还是当我懂得占星吧。李淳风的《德林历》错误那么多,都号称上下两千年无所不知。我拿出的《紫金历》比《麟德历》准确数倍,肯定知道的比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