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潜原本就不是一个会哄女人开心的,更何况跟安乐长公主之间,还半点儿情分都没有。此刻见对方哭泣着离开,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劝,也没心思去劝,只能依足了礼数,带领麾下将领们,默不做声地将对方送到了军营大门口,然后叉手肃立,送对方乘坐的马车去远!
“长公主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大半夜地跑到军营里,又哭又笑的,临走之前还满脸哀怨,就像被谁辜负了一般!”待车轮声消失在纷纷扬扬的青雪之后,营门口的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任齐、逯得川等人苦笑着互视,议论纷纷。
“没听明白,主要是感谢上都护为先皇守灵,保护今上平安登基吧!”
“好像有几句话,她的意思是,自己想做大将军,希望上都护做她的先锋官!问题是,朝廷怎么可能批准这种事情!”
“不好说,今上年纪毕竟太小。而太后又是有名的心疼女儿。”
“不可能!左右仆射再不管事,也不可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平定西域,是太后听政的两大功绩之一。太后再疼爱女儿,也不会准许她去砸自己的招牌!”
……
“长公主真的好看。我见过所有女人之中,最好看的一个。身子骨就像是水做的一样,可以随意变成任何形状!”
最后这句,出自杨成梁之口,顿时,引起一片赞叹之声。除了张潜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无法否认,安乐长公主是他们见过最美艳的女子,哪怕有时候此女的言谈举止过于矫揉造作。
“都回去休息吧,轮到当值的别忘了时间。”张潜既没有加入议论,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少惊艳之处,疲倦地挥了个下胳膊,低声吩咐。
今夜,他跟安乐公主交谈的时间不算长,然而,他却感觉比参加了一场血战还要累。并且,此时此刻,他心中没有半点大战得胜的兴奋,却充满了烦躁和忐忑。
“是!”张思安、逯得川、周去疾、杨成梁等人果断拱手领命,然后结伴退下。记室参军张旭和都尉任齐,却不放心地跟在张潜身后。
听到了二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张潜也没有强行命令二人退下。皱着眉头,缓缓踱向中军帐,每一个留在地上的脚印,都清晰无比。
天气已经转暖,但是,傍晚时起,却又下了一场小青雪。所以,此刻地面又湿又滑,风也冷得像刀子。然而,张潜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和水汽,心中隐约有一团干燥的火焰,在滚来滚去。
安乐公主不是专程前来拉拢自己的,这一点儿,在双方正式开始交谈没多久,张潜就已经察觉得清清楚楚。
他自问,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并且没给对方任何可以施展阴谋的机会。然而,他却想不明白,安乐公主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儿,明目张胆地向自己示好,甚至摆出一幅勾引姿态,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李显生前,他跟安乐公主之间的关系,即便不能说势同水火,也差不太多。他在前往阳城观测星象途中那场刺杀,背后就有安乐公主的影子。
他乘船渡过黄河之时,遭遇的那伙水匪,隐约也跟安乐公主或者太平长公主有所瓜葛。
他当年忽然被提拔为牛师奖长史,奉命去西域联络郭名振和周以悌,乃是宗楚客,岑羲以及卢藏用等一众清流联手促成。宗楚客背后站的的韦无双,岑羲背后站的是太平公主,而卢藏用和宋之问等清流,则全都是安乐公主的座上宾!
这些人当时举荐他的目的,绝对不是为国荐贤,而是借刀杀人!
只可惜,娑葛这把刀不怎么好使,却让他借机扬名西域,并且在碎叶牢牢扎下了根!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既然张某人和安乐公主之间有这么多旧怨未曾了结,眼下双方能够平安相处,已经非常不易。是谁给了安乐公主心胸和勇气,让她试图把张某人拉入麾下?
如果换了张某人自己与安乐公主易位而处,怎么可能信任一个连续害了自己几次都没害死的对手?相信她会忘记自己加害过她的事实,并且对自己忠心耿耿?!
“上都护,小心脚下!”任齐加快脚步超过张潜,替他拉开中军帐的门。
“嗯,多谢!”张潜的思路被打断,笑着冲对方致意,迈步进入中军,依旧满脸困惑。
中军帐内,暖气烧得很足。刚刚落在头上的雪花,迅速变成了水,顺着头盔的边缘缓缓滚落。
张潜抬手摘了头盔,又在任齐的帮助下除去了麒麟铠。随即,捧着一杯热茶,却忘记了落座,站在帅案后继续呆呆发愣。
张九龄远在碎叶,骆怀祖也被他派出去监视长安城内的动静,眼下他身边一个可以称作谋士的人才都没有,所以凡事无论大小,都得自己一个人慢慢琢磨。
而耍弄阴谋,勾心斗角,又远非他所擅长。所以,今夜绞尽脑汁,除了让他自己头大如斗之外,竟然毫无所获。
“恭喜上都护,今日得入安乐长公主法眼!”张旭信手关紧了中军帐的门,凑到帅案前,满脸神秘地拱手。
“伯高,别胡闹!”张潜的思路再度被打乱,筋疲力竭跌坐进椅子里,抬手轻轻揉自己的太阳穴,“安乐公主的心肠堪比蛇蝎,我对她敬而远之,都唯恐来不及。哪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
“上都护,属下真的不是胡闹,说得也不是风花雪月!”张旭却没有放弃,而是叫着张潜的官职,低声解释,“跟安乐公主这种人打交道,你就不能按照常理去揣摩她的想法。与她是否心如蛇蝎,也没多大关系。”
“此话怎讲?”张潜在混乱的脑海之中,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光亮,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