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摄像机’。说八百遍也记不住。”潘祥民忙点头,重复道:“好好好。摄
像机。快去拿来。”
锋利的刀刃小心翼翼地挑开包扎带。包里还有包——一个丝光缎锦匣,流光溢
彩,富贵祥氲。另一个稍显简陋沉稳,是个做成书籍造型的褐色木盒,虽“简陋”,
倒也别致有趣。
打开第一个匣子,徐世云便“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匣子里并排放着两只纯金
喜鹊,一只嘴里衔着一枝腊梅,另一只衔的是一枝桃花。两只小鸟外头都有一个椭
圆形的玻璃罩子罩着,还都带一个雕刻精美的泰抽底座。打开第二个木盒,徐世云
居然愣住了。到这时,她才骤然意识到,这里确有一种非炸药包的炸药包成分——
木盒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三十捆人民币。每一捆用红丝带捆着一百张百元大钞。
三十万。再加上那两只金喜鹊。四十万?五十万?
“拿三四十万来换一千五百方的银行贷款,很划得来嘛。贡开宸同志,怎么样,
咱俩怎么分?五五开?六四开?行不行啊?您是省委书记,多拿点……”贡开宸忙
对正在拍摄的徐世云做了个手势,让她别把这种开玩笑的话也摄录了进去。潘祥民
还在长叹:“拿三四十万来换国家的一千五百万。这也是一种资本运营吧?啊?尊
敬的贡书记……”贡开宸有点不太高兴地瞥了老潘一眼,闷闷地说道:“别张冠李
戴。弄懂了再说!”
这时,两位纪委的工作人员却把那位刘总又重新“请”进了潘家客厅。原来,
接到贡书记的电话后,纪委的周书记隐隐觉出今天这出“戏”里可能有名堂,跟副
书记一合计,便派了两位工作人员在门外等着。等这边事情一旦明朗,副书记用手
机跟那两位工作人员一联系,那个刘总刚上了他自己的汽车,他俩便客客气气地走
过来,不等刘总发动着车,其中的一位已然把手伸进车窗,拔下了他的车钥匙,另
一位拉开车门,向他亮出省纪委的工作证,请他下车。
一进客厅,刘总看到自己和孙总的那“一点心意”全被剖白在了茶几上,而现
场站着的居然还有贡书记和省纪委的副书记,他的心便自行轰然塌空,双腿先已打
起了颤,嘴里干苦得又黏又稠,冷汗止不住地濡湿了他保养得相当滋润的脸颊,不
等他惶恐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这……这……这……”地开口作出何种解释,贡开
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一个茶杯跳了起来,茶汁溅了一地。刘总顿时满脸青
白,两腿一软,便当众跪了下来。纪委的工作人员收拾收拾这些“证物”,带走了
这位刘总。纪委副书记也一起告辞。而后,贡开宸接到了焦来年打来的电话。潘祥
民趁贡开宸接电话的当口,去了趟“卫生间”。而后他又匆匆去厨房里看了看。徐
世云和保姆正在研究晚饭的菜谱。见潘祥民走了进来,徐世云忙问:“谈完了?贡
书记留下吃晚饭吗?我们研究确定了一个菜谱,准备做几道他家乡特色菜。您过一
下目……”潘祥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可能马上就要走。前天我让你放到冰箱
冷冻库里收藏着的那m斤特级龙井茶呢?快拿来。”徐世云说:“都快到吃饭时候
了,还走?你留他一下嘛。难得的……”潘祥民很不耐烦地:“快快快……把茶叶
拿来。”
焦来年在电话里告诉贡开宸,刚接到公安厅的报告,已查明被击毙在修小眉家
的那个歹徒的身份了,“案子可能会有重大突破。”潘祥民忙说:“好啊。”贡开
宸说:“这很可能还会带动突破前一个时期杀害原大山子冶金总公司财务部主管言
可言和后来暗害马扬的那两起连环案……公安厅和公安部破案指导小组的几个同志
马上到我那儿去。”潘祥民说:“那我就不留你了。”
贡开宸沉吟了一下,郑重说道:“祥民同志,目前,我们还没完全建立起一个
规范的市场体制和法制环境,党政领导说一句话,仍然能决定一个企业的生死,决
定一大笔钱的去向和归属,像刚才发生的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很难避免
的……有些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不在企业管理上下功夫,而是去钻权力的空子。
因为有空子钻嘛。我们公务员总体收人水平还比较低,他们手里的权力又过大。在
这种情况下,有人拿钱来交换他们手中的权力,这五十万元放在谁面前,都会是一
个很大的诱惑。对于月收人只有八九百、一千多的小科长,小处长”,你说让他们
一点都不动心?就是放在你我面前,我们真的连眼皮都不会眨一眨?我们现在的做
法是,谁掉进坑里去了,就揪谁。我们能不能换一种做法,想办法先把这些坑填平
了,别让我们的干部掉进去呀?当然全填了,暂时还做不到,但有些坑能不能先填
起来呢?“
潘祥民谨慎地问道:“哪些坑可以先填?您说。”
贡开宸却没直接回答潘祥民的问题,把话题一下又转回到大山子身上:“大山
子的问题也是这样。现在初步可以下这样一个结论,前任冶金总公司的领导班子里,
有人卷进了一个黑窟窿。也就是说,三年前,这_帮人打着转制改革的旗号,勾结
社会上一些黑势力,利用我们体制中的某些漏洞,大肆侵吞国有资产,化公为私…
…”
潘祥民问:“一共涉及金额大致有多少?”
贡开宸答:“七个多亿。”
潘祥民咬牙切齿地:“杀。一定得杀!”
贡开宸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需要进一步查实,要拿到过硬的证据。”
潘祥民犹豫了一下,又问:“能肯定宋海峰也卷进去了?”
贡开宸说:“现在能知道的是,宋海峰从中起了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由于他
的介绍,大山子冶金总公司把他们属下的一些企业以很低廉的价格卖给了社会上的
一些公司,他们自己从中捞取大量的好处费……”
潘祥民问:“宋海峰得了多少好处?”
“这个还没有最后落实。”
“中纪委的意见是什么?”
“立即把大山子前冶金总公司的几个主要领导搞到外省去双规起来……”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是担心……动了这几个中不溜的,会打草惊蛇……”
“你是说……贸然这么做,不利于最后搞清宋海峰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先下决
心,把宋海峰双规起来?”
“如果能认定他已经搞脏了手,这个决心好下,可是,现在……”
“还下不了决心?”
“还有一个问题,中央要调走马扬,如果我们又动了宋海峰,大山子就没人了。
大山子的局势刚有一些好转,这样很可能会马上掉下去。这是不能不考虑的。大山
子的问题,我在总书记和总理跟前是拍了胸脯的。实在不行,我考虑,把焦来年放
到大山子去……”“哪个焦来年?”
“我现在身边那个焦秘书。他已经在下边干了两年,有相当的基层工作经验。”
“我看他行。挺稳重,是个明白人。当然,比不上马扬有灵气,也不如马扬那么有
开拓性……”
“所以,最好还是得留住马扬。”
潘祥民狡黠地眯了一眯眼睛:“你……是不是有活儿要派我去干?”
贡开宸淡淡一笑道:“潘书记英明……”
潘祥民忙说:“行了行了,我的书记大人,有活派给我,是我的荣幸。快说吧,
让我干啥?”
贡开宸说:“马扬已经给中央写了一封信,请求留下。我也让人起草了这样一
封信,但暂时还没送出去。没送上去的原因是,我想请一位德高望重、能跟中央领
导说得上话的同志,先去探探情况。总书记、总理没到中央去工作前,您跟他们就
是老熟人了……”
潘祥民仰身大笑:“哈哈哈……你这个贡开宸,派我去走后门啊?”
贡开宸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不无沉重地说道:“您就带上一点咱们老区出
的柿子红枣什么的,代表k省七千万人民和全体退休老同志去北京看望一下总书记
和总理同志,有可能的话,顺便跟他们说说马扬的事……这怎么是走后门呢?要是
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态度还是可以商量的,我再把我那封信赶快递上去。”
潘祥民又笑道:“哈哈,开宸啊,你真是个老滑头。完全是个老滑头!让我去
摸底?!”
贡开宸忙问:“那,这档子事就算说定了。您看您什么时候能动身?”
潘祥民爽快地说道:“你定吧。”
贡开宸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就明天上午走?我马上让人给您订机
票。”
潘祥民笑笑:“你真是不客气,明天就赶我走。”
贡开宸忙说:“请您那位‘内阁总理大臣’同机前往,一路上让她好好照顾您。”
潘祥民摇摇头说:“飞机我是坐不成了。我这位‘内阁总理大臣’一直反对我
坐飞机。”
贡开宸忙说:“那您说怎么去吧。开车去,还是坐火车去?要不要再去征求一
下那位‘内阁总理大臣’的意见?”
潘祥民说:“那就坐火车吧。她顺便也回趟北京,看看她爹妈。”
贡开宸说:“您早该把人家的爹妈请到这儿来,当几天‘老太爷’的。”
潘祥民说:“我请啦,人家不来。人家清高。人家是什么身份?大教授。一位
是清华的大教授,一位是外国语学院的大教授。请不来啊。”
徐世云走了进来:“谁清高?还不是你没那份诚意,又老摆书记架子,吓着两
位老人了呗。”
贡开宸笑道:“下一回我去请。我去替你们把二老请来。顺便,还可以请两位
老人到我们的大学里讲讲课……”
徐世云笑道:“贡书记是另有用心啊!醉翁之意完全不在酒哦!”
贡开宸笑道:“不不不不……公私兼顾嘛……公私兼顾。”
徐世云又笑道:“不过,还是贡书记了解老人的心。您只要说请他俩讲课,他
们准来。”
贡开宸笑道:“那好。那我索性派省教委主任去请。”
三个人说说笑笑,贡开宸告辞,一上车,立即吩咐司机:“快开。回机关。”
送走贡开宸,潘祥民觉得有点累,想上楼去休息一会儿。从客厅门前走过时,
听到客厅里有移动东西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向客厅里瞟了一眼,看到徐世云正带着
保姆在收拾客厅。从客厅门前走过去以后,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便站下了,
再想想,还是有些不对头,可又说不清楚什么地方不对头,转身又回到客厅里,四
下再那么一瞄,他终于看出变化来了——在原先摆放那尊白色瓷塑像的地方,
现在供上了一尊同样是白色、但白里有一点透青的观世音菩萨瓷像。他顿觉不快,
但还是慢慢踱将过去,故意探问:“怎么,改佛堂了?”徐世云不知是“圈套”,
还得意地应道:“啊。我刚从云居寺请来的,还特意请那儿的老方丈给开了光。”
潘祥民问:“这么大的变动,为什么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徐世云说:“这算什么大变动?现在家里供观音的人多了去了!”潘祥民问:
“原先那个主席像呢?”徐世云说:“在这儿哩。”说着把刚换下的的塑像
递给潘祥民。潘祥民没接,却用很强硬的口气说道:“放回原处!”徐世云一怔,
不敢执拗,只得照做,快快地抱着那尊观世音塑像要回楼上去,潘祥民却指指身边
的沙发,让她坐下,缓和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世云,有一句话,我跟你说
过很多遍,在这儿跟我一起生活,也难也不难。说不难,你别把什么前任省委书记
当回事儿就成。说难,你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家伙曾经是个省委书记。虽然已经
退下来了,他的一举一动仍然不是属于他个人的。而什么时候你可以不把他当前任
省委书记,什么时候你又得把他当一个前任省委书记看,这里是有名堂的,有分寸
的,这是一种学问,更是一种政治……”
徐世云心里那点怨气慢慢在消退,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和歉疚起来。
“不管当前社会上有多少人热衷于在自己家里供奉这位大菩萨,我潘祥民家的
客厅里还是要供奉主席像。不是说信仰自由吗?夫人同志,能给我一点这样的自由
吗?”潘祥民问道。
( 省委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