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七个。”另一个更正。
“对,是七个。然后老洛说,出来,跟我走。他们走到门口,老洛又皱着眉头对剩下的人说,你们傻看什么,也跟着来吧。老洛把我们领到一家抻面馆,一进去我们都傻了:六十碗抻面全摆好了,还冒热气呐。我们都饿坏了,立刻疯吃起来。吃完饭老洛说,这七个没带钱的我请,其余的去柜台付钱。”
“我们几个早商量好了,一起喊:要求平等,反对虐待,”高同接着讲下去,“老洛没法子了,我们一边喊一边往外跑,老板就去问老洛要钱。老洛那无兜里就有119块,还少给人家一块。”
“全是无赖。”洛阳说。
“但愿你们全都考上大学,好报答老师六十碗抻面的深情厚谊。”
“他们要是全能考上大学,我死也闭上眼睛了。”洛阳说。
“别老这么说,多不吉利。”一个女生怪嗔地说。
“好,不说了,但是你们一定要多帮帮那几个落后的,别光想自己。帮助别人费点时间,别太计较,老天爷会都看在眼里的,到时候也能在你们考试时候帮你们一把。”
几个男生簇拥着洛阳,离开了会议室。洛阳站在楼梯口目送大家下去。侯博站在洛阳的旁边,看着依依不舍的学生,又看看竭力控制自己不动感情的洛阳,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是酸酸的,尽管作为医生,他不认为洛阳的手术有超出正常的危险。
“我从小没父母,可能跟谁在一块都能相处好,没有过家庭温暖,反倒让我跟人群好沟通。”洛阳看着候博好奇的神情,便这样解释了几句。
他们一同走回病房,路上,洛阳请求候博一件事:在手术方案确定后,告诉他一下。侯博没多想就答应了。
刘云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医院,她光在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上买了几样水果,然后习惯地又走到公交车站。在等车时,她看看表,决定不了自己是坐公共汽车,还是坐出租车。坐公共汽车可以按时赶到,坐出租车她可以提前到。
下午在她上班的时候接到吴刚的电话,他要刘云下午五点半去火车站,约好三站台见面。他简短地说他处理完了所有的事,今晚出发到北京会上另一个人,然后一同飞深圳,因为深圳的事项很急。
刘云没想到吴刚走得这么匆忙,心里的难过个像是为一个同事的离别而产生的,它浓重得让刘云想哭。她曾经带着情绪让吴刚别可怜她。她现在才真正明白,她就是靠了这样的帮助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而没有垮掉。明白了这个,一方面让她惭愧,她希望有机会向吴刚解释,并真诚地再一次表示感谢;另一方面在她明白这帮助的重要性时,心理上也开始珍视它,但她马上就要全部失去……
刘云六神无主,她希望能早点见到吴刚,但又担心在那儿碰见吴刚的一大群朋友。她知道吴刚是一个有朋友的男人。她决定等公交车。
一个聪明的出租车司机发现这位犹豫的女人,他减速向她鸣笛,刘云上了车。
当刘云来到第三站台时,她以为自己搞错了。不仅站台空空荡荡,两边的铁轨上也没有停留的列车。但她马上看见站在站台远处的吴刚向她挥手。刘云朝他走过去,看见吴刚一个人和两只大箱子站在一起,在心里说了一句:
“谢谢你,司机。”
他们走近互相打了招呼,再一次感到窘迫。吴刚立刻解释了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匆忙,他说他原想他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吃顿饭。刘云打断了吴刚的话,她说她能理解吴刚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她说她几乎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完这一切。
“‘身后’,卖了?”刘云想证实一下。
吴刚看着刘云,然后点点头。刘云也点点头,她知道这让吴刚难过。
“希望我老了以后再开一家酒吧,还叫‘身后’。”吴刚说着对刘云笑笑,然后又感慨地说,“现在回头一想,在酒吧里发生了多少事啊!”
“但是开酒吧的人说走就走了。”刘云希望缓和一下空气。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刘云想问吴刚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城市,但立刻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你考虑了很长时间吗?”刘云换了一个问题。
“你是说去深圳?”吴刚问,刘云点点头。“跟你说的时候我也是刚听到信儿。”
“你连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生活改变了?”
“我很少想,就是想想,也不是为了做决定。有时候觉得想事儿挺好玩儿的。”
刘云还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吴刚。
“想做就做了,考虑太多没用。”
“是啊,”刘云有些羡慕地说,“关键是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也知道。”吴刚认真地说。
刘云很勉强地笑笑,让吴刚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凄楚。于是他想鼓励一下刘云:
“活得不如意的时候,外面扔过来的任何机会都应该抓住。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和从前一样不如意。”吴刚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生活让每个经历过的人都能说出两句类似格言的句子,也算公平。
吴刚的那列火车开进来了,站台上的人逐渐多起来。吴刚跟刘云握握手,然后督促刘云现在就回去。他说他不愿一个车上一个车下没完没了地告别。刘云把水果交给他,他说太好了,正好他没买。刘云让他说得很高兴,但又为最后分手的时刻伤感,她控制自己。
“你就当一个革命同事出差了,我肯定常回来。”吴刚故作轻松地说。
“好的,一路多保重。”刘云最后望了一眼吴刚,然后转身离开了。
另一列火车缓缓地启动了,伴随着轰鸣声开出了站台。刘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刘云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不想做饭也不想吃饭。她呆呆地看着客厅里各种“缺损”的陈设,心里空空的。看着被耿林破坏过的家,她不是特别难过,就像耿林砸的时候她也没有过分激动一样,对她来说这似乎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但是,吴刚的离开却抽空了她。
她不再为耿林格外激动,并不是她现在理解了耿林,而从前没有。她慢慢发现的事实是,在过去的婚姻生活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事业型的女人,可是婚姻起了变化,她作为妻子的角色没有了,她就几乎垮了下去。“这么多年我做了什么?”她此时这么问自己的时候,答案也就浮出了水面:她只不过是一个妻子。如果现在发生的事不是她的丈夫跑了,而是她被医院开除了,她会难过,但不会坍塌,接着会退回到家里,做一个更贤慧的妻子。
然而思考并没有带给刘云力量,她依旧沉浸在吴刚离去的真空中。发生这一切之后,她不得不再一次承认,吴刚起到了她没想到的作用,特别是在他离去后,她更真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刘云起身给彭莉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她又躺回到沙发上,想先小睡一会儿,然后再吃东西。但是她刚刚躺下,脑海里又浮现出烦乱的往事,有些事,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刘云知道她今晚将再一次失眠。
刘云挣扎着坐起来,浑身没劲儿,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她看着一个从日本捎来的小木头娃娃孤零零地立在音响上,心里异样地颤了一下。另一个小木头娃娃被耿林砸坏了。她突然抓起那个小木头娃娃,奔向阳台。当她拉开阳台窗户想把小木头娃娃扔下去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关上窗户,把娃娃紧紧地搂进怀里。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刚才要摔坏那个娃娃,当她又把那个娃娃放回原处时,突然就明白了。如果她把娃娃扔下去,自己也可能跟着跳下去。在她对那个可怜的娃娃长久地凝视时,她受到了解脱的吸引。人不是必须熬在痛苦中,人有时突然就没了力量把那无边无际的虚弱和空虚,把那看不到希望的沙漠截止。
“我累了,再也没力气了。”刘云又恢复了常态,她坐在小木头娃娃的旁边。墙上报时的钟响了起来。
( 比如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