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色不好,满脸俱是疲色,闷声不响地抽开椅子,坐在他身旁,将汤里的鲢鱼捞在她的碗里,用筷子一点点掰碎鱼肉,替他挑刺。
他想叫她停下,但又一次因为心虚梗住了。
半年前,他其实一早就收到了风声,知道蠢蠢欲动的谈平林急不可耐地要对他动手,还替他友情安排了一场“车祸”。
谈行止打算将计就计,干脆借他二叔的手整肃谈氏,便决定先假意装瞎,等谈平林上钩,而他分清敌友后,再按着原先的计划,一一铲除异己,再度收服谈氏。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除了温晞这个变数。
她的举动,让他真是始料未及。
当他假装做完手术,在医院“虚弱”地睁开眼时,就见温晞泪水涟涟地握着他的手给他递水喝,开口却是郁星辰的声音:“阿止,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弄成这个样子的,我是绝对不会抛下你的!”
他望着这位本应收了离婚协议书就走的前妻,一头雾水:“哈?”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叫他“阿止”?她干吗要学郁星辰讲话?郁星辰人到哪里去了?
他虽然不是个单蠢的小朋友了,但脑子里仍有很多问号。
“你放心,以后,我可以当你的眼睛。”她丝毫不矜持地握着他的手,继续学郁星辰说矫情话,“谁叫你是我的唯一?”
从清冷如她的口中听见这句违和的话,谈行止差点没喷出水来。
后来,他才从宁晚光那里得知,在车祸后毫发无损的郁星辰得知他瞎了以后,早就迅速闪人;温晞又被当时还不知他在装瞎的Fanny喊来了医院,签下了手术告知书。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让他保持良好的心情早日康复,她干脆假扮成郁星辰照顾他。
谈行止很快镇定下来,心想着:等谈平林再度出手,把他整得看上去更惨、更落魄的时候,温晞肯定也会熬不住走人的。
不曾想,谈平林确实又出手了,她也确实走人了,只不过还顺手把他从京都带到了溪东镇。
Fanny那时候因为也被谈行止瞒在鼓里,并不知道一切都是谈行止事先的计划,只认为他如果留在京都,谈平林会继续想方设法地给他下套。
惹不起,躲得起,还是让谈行止趁早跑路,先逼逼风头为妙。
但要是直接劝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少爷跑路,百分之八百会被他拒绝的。
于是Fanny和温晞一合计,齐心协力地把谈行止骗到了机场,骗他说为他联络了一位在谈氏很有话语权的董事,让谈行止马上去见这位董事。
谈行止将信将疑,不知道她们是真的替他联络了董事,还只是在忽悠他。
他抱着一种看她们怎么作妖的好奇心态,就这么被温晞一路带上了飞机,带去了溪东镇,以“休养身体”的名义把他留在了那里。
等下了飞机被拉到溪东镇的时候,谈行止才知道他被温晞和Fanny联手忽悠了,但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溪东镇鸟不拉屎,第一天住进温晞奶奶的老宅,谈行止绝望地发现:老宅里tm根本没有信号,更没有网。
溜了溜了,还是赶紧逃叭!
他本是想买飞机票连夜跑的,但突然更绝望地发现——温晞奶奶的老宅在一处与镇中心隔绝的湖心岛上。要想去镇上再出镇,必须靠划船。
温晞没在岛上留船,都是叫熟识的船工来接送他们的。
谈行止彻底崩溃了,有种花季青年被拐卖到了偏远山区的愤怒,向温晞咆哮:“你放我回去!我要回京都!!!他们还在等我开会!!!”
温晞早就预料到谈行止被她骗到这里以后一定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都被气出幻觉了。
他身边的得力助手要不是早就识相跳槽了,要不就被谈平林挖走了,哪里还会有人等着他开会?
她怜爱地看着眼睛上缠着纱布的谈行止,摸摸他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好啦好啦,明天我就送你回京都去。”
看温晞敷衍的样子,他失了风度,狂摇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没被气傻!我是说!真!的!我要回京都开会!现在!马上!立刻!送我回去!!!!”
温晞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抚无能狂怒的他:“等你眼睛好一点了,我就送你回去。”
谈行止被气昏了头,否认三连脱口而出:“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瞎!!!”
“嗯,我知道了。饿了吧?我去给你先做饭。”
说完,她拍拍屁股甩下他走了。
她那满不在乎的口吻,让谈行止觉得他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像个泄气的气球,一下瘪下来。
冷静下来的谈行止,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对温晞和盘托出。
但因为当时他还摸不透温晞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留在他身边的,本着怀疑一切的态度,他决定还是先把戏演下去,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但因为连网都没有,不能给那些下属远程开会,谈行止真的气炸了。
所以当温晞端着那锅荆芥炖鱼上桌,想要喂给他吃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打翻了她手中的汤碗。
瓷白的汤碗摔了个粉身碎骨,奶白的汁液溅落在地上。
他以为他会很解气。
但当看见不知所措的温晞红着眼,仓皇逃向卧室时,谈行止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那锅滚热的鱼汤烫了一下,起了强烈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