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假期结束。《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妻子和儿子把我送到车站,他们看我上车时的表情很自然也很欢喜,和莫菲截然不同。我想念莫菲,但没给她打电话,我只想给她惊喜。坐在班车上的自己心如撞鹿,一路上眼前晃荡的都是莫菲欢欣鼓舞的笑脸。可是当我回到我们的家,当我推开大门,当我推开卧室的门,当我面对空荡荡的床铺才知道她消失了。她像水蒸气一样消失在朗朗晴空,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我心中的失落大过痛苦,原来,没有人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原来,我不值得任何人守候。
心里太乱,所以什么也想不出来。索性放下行李直奔办公室,当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展开工作,一连几日都处于高度紧张中,莫菲也被从我脑袋里清除出去。有几次和韩天桢单独说话的机会,我也只顾着谈工作,没问她莫菲的情况。偶尔会记得拨一下她的号码,电话里却一直是那个冷冰冰的女中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每当这时我的内心都会颤动不止,我恍惚意识到,“难道以后真的见不到莫菲了?”
记得一个月前我拎着行李出门时,心里便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平静的笑,她轻声细语嘱咐我多吃饭,多休息,她冰凉冰凉的小手帮我掸去裤脚上的灰,又轻柔的整平衬衣领子,她小心翼翼拿走粘在衬衣上属于她的长发,只有一根,柔软的扎在我的身上,她把它抽走时,我的心不自主的颤抖,仿佛她抽走了我灵魂的一份。当日,我只知她是不舍我的离开而行为异常,今日想来,定是那时她就已有离去之意。她连一根头发都肯不愿留给我,她该有多么恨我啊!所以这一个月,她没有打电话,没有发短信,而我在妻儿的环绕中亦无暇顾及她的感受,“没办法!没时间!不方便!”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以减少心中的罪恶。可是莫菲,有没有一个理由是留给莫菲的?
9月11日后,手头的事情已理顺,工作逐步进入正轨,领导很少找茬,下属也听话的不出错,空闲时间自然跟着多起来,于是我有了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莫菲不知道,自我回家后,温习她的音容笑貌是每日必做的功课。有时看着妻子也会不由自主拿他们做比较,包括说话办事走路**。有时看着儿子,心中还会生出些许遗憾,若非他我是会和莫菲走到一起的吧。当然这样想过后也少不得自我反省一番,觉得妻子实在没什么过错,固然彼此不是因爱情结合,但婚后家庭平静的生活也不乏温暖及快乐。
没有爱,但情却真实存在!
是的,我舍不得现在的一切,家庭,地位和名声。我爱莫菲,也爱我手里所拥有的一切!所以自始自终莫菲都不是在和我的妻子对决,她对决的对象是我整个的人生。这样一场实力悬殊的抗争,小小的莫菲如何能胜?莫菲说我是聪明的人,我的聪明大概就是在拥有她的第一夜时溜出心底的话,“我不会娶你的”。而莫菲又何尝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说:“我从未想过嫁给你。”不论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至少她在言语上为彼此留下尊严。我的“聪明”源于中年男人的理智和在生活战场上多年爬摸滚打的经验,而莫菲的“聪明”不过源于第三者的自卑和维系爱情尊严的决心。可怜的莫菲,在懵懂中做了我的情人,再无颜向我要求任何事。她把自己放到如此卑微的位置,而我理所应当做了她的国王①。我们都努力扭曲着心灵以掩盖内心真实的欲求,她一定很想让我娶她吧,而我真的想让她做我的妻。
我很迷茫很沮丧,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我想过很多我们将要面对的结局,却单单没有这一种。没有莫菲的存在,家只是睡觉的旅馆。我想方设法在外面待到最晚,哪怕是一个人在街上转圈也好过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没有莫菲的屋里,空气里漂浮的灰尘久久无法散去,生涩的味道和灰蒙蒙的视线哪一个都让人不舒服。我难受的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假装她就坐在我身边。我手里握着遥控器,把他从冰凉捂到温热,可是莫菲却拒绝了我的温暖,她只是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我。我多想告诉她,“我爱你,我的内心不是没有经历过激烈的挣扎”,我还想说:“我很懦弱,没有你想象的坚强,我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这些话说出来很丢脸,可我毫不介意,我宁愿是她眼中的懦夫,也不愿变成薄幸的男子。
晚上做梦梦到自己是只蚂蚁,莫菲是另外一只,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沿着预定的轨迹画圈,一圈又一圈,偶尔会相交然后分开,越走越远,醒来后我记住的只是两只蚂蚁孤单的背影。也许我们连蚂蚁都不如,纵然能记住沿路的风景和穿插其中的心情,但最后能得到的是什么呢?蚂蚁还能拖着食物回到洞里,而我们,手里能抓的住什么?就像我在仕途上循环往复的攀爬一样,从一个小圈到另一个更大的圈,这样拼死拼活的前行不过为了一些浮云似的东西,还真不如蚂蚁嘴里那点肉!
只是想想罢了,莫菲或是蝼蚁什么的都只是想想罢了,还是回到现实的正途中比较省心,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唯有“升官”才是嘴边最大的肉。经过近三个月的调整,我已经不再对未升迁一事耿耿于怀。我的心理素质不算上乘,真正能做大事的人哪里需要这么多时间,也许只要三天,或者三个小时就够了,这也是我进步缓慢的原因之一。我何尝不想变成一个机器人,精确,冷血,高效。这样我就不必为莫菲忧虑,也不必因为忌讳别人的脸色畏缩不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开始厌倦以前的自己,我不想和底下的人嘻嘻哈哈,不想再摆出一副和气模样,我只想全心全意的对领导笑,与其做个虚伪的好人,不如当个得势的坏人。毕竟能当官的没几个是依靠口碑,我渴望自己能走条捷径。这些当然只是私底下的想法,很多时候,一种人做久了,你明知是假却也很难摘下面具②。
我依旧笑嘻嘻的在办公室里伏案工作,表面上看来没什么变化,只是办公室的气氛明显不如从前,虽然只是早秋时节,我却常常会生出些寒意。我怀疑是有人在觊觎我的位置,正急不可耐的策划着一些事情。我能理解在我失意的时候,也有人因我而失意,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我不能容忍自己还在的时候就有人开始划拨地盘,我偶尔也会反省是否自己比以前更多疑和小气,但反省后只剩对现实的厌恶和觊觎者的憎恨。
吩咐下去的事自然越来越繁琐,要求也日益苛刻,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我只怕原地踏步会很快被后面的来者踩死。下班后的自己比上班更忙碌,我将一切与拍马屁无关的时间都压缩为零,我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唯一的消遣是陪领导或者和领导有关的人进行他们喜好的活动,这样做的其他好处暂时显现不出来,最直接的一点好处是我不再为莫菲苦恼,也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细想和她有关的事。
九月下旬,项目组一个工龄和莫菲差不多的男孩子连续一个星期没来上班,这样的事平日里很常见。毕竟单位所处的环境荒凉的过分,自成体系的生活圈子也单调的要命,连我这样的老员工都难免觉得乏味,更别说热血澎湃追求新鲜感的年轻人。其中一些本就不安定的分子自然要时常犯些类似的错误,一方面彰显个性,一方面寻求刺激。对这样的事,过去我通常只采取批评教育的手段。可这一次我却没了陪这不懂事的孩子兜圈子的耐心,便直接让人把此事上报到人事科。当时办公室还有人婉言劝了几句,说这个男孩平日工作还是很认真勤恳云云,但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怀着一种杀鸡给猴看③,以儆效尤的心态预料此事将以一个记过处分结束,但是事情发展却在意料之外。
在莫菲一批人被划转到其他单位后,配合着上头的文件,单位开始有意识的准备清退一些“多余人口。”当然,到底谁是多余人口大家心里都有谱。这就和各大高校扩招一样,降低门槛多招人多收钱,收了钱又怕学习不好的影响形象,于是出现了大量“被退学”的人,问题是,退学的时候他也给退钱吗?人事科煞费苦心的翻看此人的记录,把他这一年零零散散的旷工总数相加,发现刚好达到清退标准,于是一个星期后,口头通知辞退。他们干这样的事一向效率惊人,不似每个月发起工资都要拖拖拉拉好几天。
对这样的决定,我无言以对,只能私下安慰自己这是按照规章办事。可是通知下来后第二日,男孩的父母就把我堵到了办公室,他们看起来已经很老了,穿着也比较寒酸,手上却提着贵重的礼物。一看就是很老实的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准备向我行贿,我怎么拒绝他们都充耳不闻。最后男孩的父亲还是强行把东西放在我办公桌上,母亲则在一旁陪笑,眼圈都是红红的。他们不停的道歉,说孩子给我添麻烦了,请我高抬贵手等等。他们放弃了尊严,从说话到动作都卑微的像只狗,这是多么酸楚的比喻,他们也只不过是一对可怜的父母!
我恨自己的草率,恨那男孩的不争,恨他不是一个富家公子或混日子的官二代。当然这只能是我的妄想,因为这两种人怎么可能一直在野外做小工。我想给这对夫妇说一些体己的话,只是碍于在公众场合,也只好一板一眼的解释规章制度,到底是把人劝回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他们执着的出现在办公室,我烦躁不堪想把他们推到人事科长面前,更想直接带他们去见大领导,但我不敢!或者他们已经去过了人事科,那里给他们的答案是因为我不想要这个人所以才辞退的吧。我了解他们,他们从来不说假话,但也没有一句实话。我焦头烂额的应付着这两个可怜人,他们哭丧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他们低声下气点头哈腰,他们说:“孩子有个工作不容易,这要退了可怎么了得?”他们说:“家里条件不好,好容易才让他有这份工作。”他们说:“求求你领导,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我可以,我是真的很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很想认认真真的跟这个年轻人谈一次,也许他会就此收敛尽快成熟起来。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我甚至再没有见过那男孩一面,我了解这个年纪的男孩,毕竟我也曾年轻过。他一定是故作潇洒的离开了家,或者把自己锁在屋里任何人不见。他在旷工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这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丢了饭碗,更重要是丢了脸面。我是真的替她难过,我是真的心疼这对父母,我所能做的仅此而已。第五天,那对父母终于眼泪婆娑的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们哆哆嗦嗦的拎着礼物离开,九月的天气总是很晴朗,可是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止不住哆嗦。原来做什么样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付出的是一个男孩的前程和两个老人的痛苦。
是他自己旷工,活该!
是他运气不好,活该!
是他没钱没势,活该!
我的耳边尽是这些冷酷的言语,我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和我无关。
这件事过后,我明显感到一股暗流在身边涌动,我知道肯定有人借此事大作文章,但我却无心干涉,能意识到的危险往往都是小儿科,我怕的只有像Q那种暗藏不动的人。韩天桢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也讪讪的,我知道这些年轻人之间难免会有些交往,不管是否熟识,我在她心里都扮演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形象。
这难道不是我所希望的吗?
这难道就是我未来的形象?
我的心像一片荒芜的天地,疯长着无数野草。九月的气温又是那般适宜这些植物的生长。我无力拔掉他们,更无法遏制他们的生长,我的心乱了。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我是35岁的中年男人,我是家室安定事业小成的中年男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正经历的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波折,没有理由让我每日慌慌张张,乱七八糟。可我的大脑真的混乱一片,我幻想,更成功的人生,我幻想,事业和爱情双赢的未来,其实,我幻想的不过是更理智的头脑和更冷酷的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