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你救过我,这辈子我不能忘。君子不记小人过,这回求你无论如何再宽待六枝儿一回,我,我今生今世报答不完,下辈子当牛做马……”
“六枝儿怎么了?界邻界壁儿的,俺俩没啥过不去的呀。”
马阳仍一味地装傻充愣。
素兰急了,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我快生了,看在孩子份上……我给你跪下了——”
他架住她胳膊,让她站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绝望地扶着路灯柱子瘫软下去。
可是六枝儿却根本不想听她的,又不能逼得太急、逼得太狠,逼急眼了,那个嗓眼能吞刀子的货,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来?……哦,天哪!我可该怎么办啊……
在霍国泰家客厅里,老楚是喀也唠完了,烟儿也抽过了。茶也喝罢了,临走,才好像不经意地想起来:“人家给我俩花籽,”
掏出来,打开小纸包,“说是马阳‘红相公’籽儿。我不懂行,‘红相公’是好花么?人家说可挺名贵。我不养花,搁我手扔着也是扔着,局长有这一好,你莳弄得了。”
“会是‘红相公’籽儿?”
“这不带错的。人家说马阳现从花葶上给掰的。我问过马阳,也说是,还说怎么到你手了?也知道我跟这玩艺隔道儿。”
霍国泰拿过花籽,一厢看着,心却在想:我就寻思他上这儿来就是有点什么事,到底拿出来了,来送花籽。“红相公”籽儿?若真是倒也难得。
他拈起花籽,细细看着,像在欣赏鉴别,实际上他是在犹疑忖度,这两颗花籽该不该收。如果龚老头拿来花籽,一百粒他也会悉数收下。这不同,目的性很强。两粒子弹,明明白白是朝着“处长”靶牌打过来的。
然而如此世故、如此善于审时席势个人,怎么就会意识不到他是不可能当上处长的呢?怎么就会审度不透递上这两粒花籽来,只会使他愈发当不上处长呢?这着实让霍国泰深觉不可思议。
也许从颠倒的人眼里看,世界只能是颠倒的成像?老楚的品性,说老实话,实在叫霍国泰打心眼里厌恶。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品性上有这样那样缺陷的人,不一定就不会成为一个出色警察。
但老楚是两样全不占,品性不济,工作上又是个十足的庸才。作为一名警察,他素质的确太次了。干了二十几年治安警,他甚至至今不知道他的职责范围究竟是什么。如果一只狗。永远只干拿耗子的事情,人们该怎样评价它?
前几天,老楚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他大概整天整天都是这样转悠过来的),看见一个姑娘骑自行车带人,后座上坐着另外一个姑娘。从一个胡同里转出来,拐进另一个胡同里去。
这老兄嗷地一声就追上去,追捕杀人犯一般高声叫喊:“站住!带人的,站住!”
那姑娘慌了手脚,骑得更快了。老楚可好,掏枪“哕口当”就搂了两响。鸣枪警告——无论对逃犯、还是对公众,他都显示了他作为一个警察的至高无上的威严。车上的姑娘吓得翻身跌落,一个崴了脚,坐地难起,一个摔破了额头,鲜血淋漓。
一时间汽车停驶、交通堵塞、商店大乱,横跑竖蹿几条街整个成了一锅粥。最后一俟弄清真相,那情形就可想而知了,抱怨、讥诮、嘲讽、责骂……老楚成了过街老鼠、众矢之的。然而你不能不承认老楚对情势的判断力委实是令人惊叹的,并且他从来都只会明智地做出绝对不利利于自己的选择。
他竟然横眉立目,大发淫威,直通通杵出电棍子去,把两个公然非议挖苦他的小伙儿连连搓了几个跟头。这下可好,众人不干了,拥着他、搡着他,来到了公安局。作为公安局长,霍国泰简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他再三解释,总算平息了众怒。
打发走群众,返回头,他把一本《人民警察使用武器和警械的规定》掼在老楚面前。
“给我——念!”
老楚两眼虚惶,身子立时矮了半截。
唉,这样个主儿,能让他当什么治安处长么?可是,现在你又能对他说什么?说趁早别想,赶快回家抱孩子去吧?说也不搬块豆饼照照,你是当处长的料么?他什么也不能说。
( 阳艳媚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