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年头的事,也真叫难料。
晒得暖洋洋的,人老了瞌睡少,但他总得眯一会儿,他算是马阳的唯一一个亲人——大伯,马阳一个月给他开三百元饷,晚上他得给这院打更呢。
当最后一个老太太也拎着菜篮从那坡顶下去时,街面上现在已是真正的阒无人迹。“嗄斯罐儿”暗暗计算着走到那独院门前的距离和所需要的时间。要快走,但是一定不能跑。而一旦到了那门洞里,就一切都是另一回事了。没人,下手吧,不能再犹豫。他噗地吐掉烟头,飞快地朝那独院走去。
出了出站口,挤一身臭汗。不叫计程车了,索性步行,反正家也不远,几站地,权当散步消汗了。马阳夹着一只提包往家走。包不大,里面却是六七十万现钞——此次东行吉林市所收花款。
他在市郊有近三十亩面积的巨大温室暖窖和整整十五公顷鲜花种植园,因此一年四季无论冬夏,他每天都要向十余个城市空运鲜花,,他是东北三省最大的鲜花供货商——说“大概六十万,就是说数目不准,走到哪他都带着钢卷尺,如果人家付现金,那么收钱的时候他就把钞票啪啪一捆一扭摞起来,用牙抻出尺条一量,一尺,一尺二,或一尺五,估摸够数就得,一张一张数,那他不用干别的了。
除了钞票,他这提包里边还有十瓶扁瓶小包装的“三鞭酒”,是在龙潭山养鹿场买到的,每瓶标价是七百六十元。“友谊商店”,他知道那是专门宰老外的“地方”,但只要货正,他腰包比老外还鼓。他怕买了伪劣品,先要了一瓶仔细看了看,说明上写着:鹿鞭、狗鞭、海狗鞭。
“什么是海狗鞭?”他问了一下。
那年轻女售货员白了他一眼:“不知道。”
真他妈邪门儿,不知道!她们拿了工资,难道就是专门站这儿对人说:“不知道”的吗?要是他长了蓝眼睛黄头发,她恐怕就知道了。
不过他也意识到,也许是自己提的问题引起误会了,该问:“什么是海狗”,而你却问“什么是海狗鞭”,这便无疑等于让人解释什么是“鞭”……就在那时他决定了,酒到手以后一定得把标签撕掉,他不希望妻子见到这酒。
收花款,买补酒,然而这都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事,他的主要目的却眼睁睁落了空。吉林市有棵好花,一棵极品木槿,在一个教员手里,是他一个耳目提供的消息(或说情报)。到吉林当天他曾不大经意地去看了一下,然而一见之下他却立刻断定,此花绝对非比寻常,花色洒金大红,花朵之大,世所罕见;花目之繁,空前绝后,无疑是一奇种。
自己手上的,除了他的掌门之花“小霓裳”和“皇冠”,其余全要在其之下。这花在东北三省随便哪个大城市,都绝够亮个牌子的。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花竟然连个雅号也还未被冠予(也就是说连个名字也没有),可见那呆教员于花事中涉世极浅,并且吉林市花业中人对它也几乎全无所知,真叫“可惜国香人不识,却教开向野翁家”。
他当时就打定主意要把它弄到手,但不能急,得悠着来,扔几个大子儿还得打点得他乐乐呵呵,干这行当没点连蒙带唬的本事可不行,价谈妥了,三千元,说好临走提花,可昨天他去,教员却告诉他,花卖别人了。“卖了?!”他不由自主叫了一声,马上意识到不该这样叫,“卖了多少?”教员忸怩道:“三千五。”“三千五!”五百块钱就把他王胡庆撬了!”“卖谁了?”“也是你们那儿的。”剩下再问什么,教员就一概不知道了……
他把提包倒了个手,换到另一边夹着,不觉咬牙切齿想:妈的,回来什么也不干,第一件事就得先把这事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他一定得查出来!为今后想,他不能对这样一把“挠子”掉以轻心。
这时一辆公共汽车从身边滑过,在几十步外的车站停下来。车上人并不多。他犹豫了一下,跑几步就能赶上,但他一想反正只还剩一站多地了,干脆蹈蹈踺踺走吧。他不知道,若跑几步赶上这辆早一刻到家,一场横祸也许就此可以避免。但他没跑,命中注定、也是该着他有祸星临头。
女儿文文静静跟在身边,她牵着女儿杨杨的小手。阳光柔和,空气清新。周围全是羡慕的目光,因为小女儿,她好像跟路上所有人都变得亲近了。时常会有些该做姥姥或者该做妈妈的人在小女儿面前蹲下来,拈起女儿的小绒线衣,一边看花样织法,一边啧啧咂嘴:“哦,小姑娘,收拾得多漂亮!”如若是些没结婚的年轻姑娘们,那便根本没有什么绒线衣了,她们眼珠几乎掉在女儿脸蛋上,叽叽喳喳惊叹着,“哦,真好看!”
“外国小孩儿似的!”说着下意识地便要相互瞅一眼,水灵灵的姑娘们,此刻却都从对方眼里发现她们好像蒙了一层土,灰不鲁突一个个立时黯淡了许多。
她是幸福的。有了这样个女儿,按说更该算美满得无以复加了然而,也许这只是别人这样看吧,谢丽娟自己内心深处,却无时不有一种痛苦或说一种困扰在煎磨着她。那是一种忧虑。虽然从来不问,但她知道聚敛在丈夫手里的钱财是无以计数的,并且更让人惴惴不安的,是它们的来路。她不能忘记巴尔扎克的一句话:每一笔财富后面都隐藏着巨大罪恶。她觉得早晚有一天,他们也许会大祸临头。
( 阳艳媚乡 )